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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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妻子忽然说，借柳没了。我一听，果然四周一片寂静，整个夏天，房前房后的树林里蝉声震耳，特别到了晚上，千万只蝉一齐鸣叫，简直翻江倒海。今晚却一只也没有了，我感到奇怪。妻子说，今天立秋呀。
蝉是一种随节气而来随节气而去的昆虫。天气远没有到秋凉的时候它们却及早地感觉到了秋的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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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里把蝉叫作“借柳”，这个称呼只出现在蒲松龄老先生的《聊斋》里。其实蝉有四种，按体形大小来分，最大的就是借柳，它的叫声也最响亮，但只有一个音符，吱——很单调。次一种是“文由”，它的叫声最优美，文由——文由——很像小提琴总在拉一个下滑音。还有一种是“嘟啦”，体形比较小，它的叫声也能拐弯，很好听，嘟啦——嘟啦——最小的就是“唧唧”，它只有一个单调儿，唧——
千百万只蝉，几乎是一夜之间突然消失，死亡，让人感到有些震惊。仅仅是两个月前我还每天晚上都要手里拿一个电筒到树林里去捉蝉的幼虫。我们这里叫“借柳鬼儿”，这东西非常好吃，是我童年记忆最深的美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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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柳鬼儿”白天都躲在洞里，等到天黑后，它们一个个掘开洞上面的硬盖儿，爬出来，爬到树上去蜕化。就在它往树上爬的时候，我们就把它捉住。它在地下面是如何知道外面天黑的？这是一个谜。
蝉把卵产在树枝上，树枝枯死后这些卵就随枯枝落在地下。卵小得比小米粒还小，是白色的。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这么小的卵它是如何进入土里，如何生长成后来这么肥的“借柳鬼儿”，是个我童年百思而不得其解的谜。它在地里面长大了一千倍，吃什么？靠什么营养？别的昆虫如蜂卵是在巢里靠工蜂喂养长大的，蚕是把卵产在树叶上，靠吃树叶长大。更多的昆虫都是成虫获取食物把卵直接产在营养物上供卵生长的。而蝉把卵丢进土里，它自己是怎么在地层下面寻找食物存活下来，还要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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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柳鬼儿从地里一钻出来就要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不知有多少别的动物在等着吃它们，如黄鼠狼、刺猬、老鼠，当然也包括人。甚至蛤蟆也要把它们当作美食。它们一出土就要赶紧往树上爬，尽一切努力往高处爬，爬到别的动物够不到的地方，但人总是有办法捉到它们。
我这片树林白天是个很荒凉的地方，一到夜晚就热闹起来，无数的人打着电筒到这里来捉借柳鬼儿。爬到树上没有被吃掉的借柳鬼儿在十几分钟之内就会完成它的蜕化过程，在把它的硬壳儿蜕掉之后，它的翅膀就会从那包里伸展开，慢慢硬化，变成可以飞行的透明而坚硬的“蝉翼”。它就成功了，可以在蓝天下自由地飞翔，很少有动物能够再捉到它了。
我捉了几天之后就不再参与这种行为了。有几次我捉到了几只刚刚蜕化出来的借柳鬼儿，不对，这时候大约应该叫蝉了，但这时候它们浑身都是软的，一点儿行动的能力都没有，这是它们最危险的时刻。只要过几分钟它就可以飞了，但偏偏这时候给我捉到了。我攥在手心里，感觉到了它们在瑟瑟地发抖，它们知道了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可是一点儿能力也没有，身体软得像面条儿。我在那一瞬间感到了自己的残忍。我简直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图财害命啊。它们的恐怖传染给了我，我忽然恐怖得扔掉捉到手的它们，拔腿向回跑，再也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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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屏住呼吸倾听树上一只文由的歌唱，文由……文由……妻子悄悄走过来说，我给你捉住它？我说，你捉吧。其实我是在讥笑她，文由是蝉中的极品，不仅叫声最优美，体形也是最优美的，它的浑身都像镀了一层金一样华丽。当然它也是蝉中最鬼的家伙，很少有人能捉到它。在我的整个童年不知捉到过多少蝉，但从来都没捉到过一只文由。妻子要徒手捉到这只文由等于痴人说梦。但是她轻轻地走上前去，一伸手把这只文由给捉住了。她得意地送到我手上时，我大为吃惊。
我以怜悯的心情看着这个美丽的歌唱家，心里想，你怎么会让她给捉了啊。这时，我发现树上还有一只文由在鸣叫，并且，在不远处的树叶下面还有一只不会叫的——也就是雌性的文由。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手上的这只文由和那只仍然在歌唱的文由都在为这只雌性的文由唱情歌儿，也就是它们在比赛，看谁唱得好，谁唱得响亮。很多昆虫都是用这种方式求偶竞争的，歌儿唱得好的才会得到雌性的青睐。由于它太痴情，太专注，结果被妻子轻易地给捉到了。它可以说是为痴情而不顾性命的恋爱者。
我也年轻过，年轻的恋爱者哪个不是这样？惺惺相惜。树上那只雄性文由唱得更响亮，我看了看手里的这只倒霉的文由，一扬手把它放飞。它文由一声飞上蓝天。它会接受这血的教训吗？
我们都知道那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寓言，意思是教导人们切不可光为了捕获利益而忘记自身的险境。可是有用吗？螳螂仍在捕蝉，黄雀仍在后面捕它。这一切都是大自然的安排。
作者/孙少山
简介：年生于青岛市胶南县王台镇。年流入黑龙江省东宁县，在大肚川公社小煤矿下井挖煤。年以短篇小说八百米深处获全国短篇小说奖。年入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期间入北京大学作家班学习。后调入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任专业作家。至今发表文学作品约三百万字，曾获东北三省文学奖，煤炭部乌金奖。黑龙江省文学奖。中国作家协会短篇小说奖。对外翻译英、法等外文出版。作品有长篇《榆神》《杨靖宇传奇》；散文集《荒楼》；中篇小说集《黑色的诱惑》；短篇小说集《八百米深处》；杂文集《谦虚》。
诵读/潘龙
简介：中学教师，家在黄岛·上泉朗诵社成员。有“驴”一般的品质：温顺也不乏暴躁，勤劳却又聪明的不明显，没权缺钱寡言，时常“技穷”，唯有“上下而求索”。
本期参与编辑
主编：静秋
责编：王礼明
排版：静秋
校稿：静秋
音频：潘龙
复审：王礼明
发布：王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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