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一个苏尼凉山的人连载

发布时间:2023/4/21 13:08:28   

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得主冯良九篇悠远散记

《凉山的人》之于四川凉山,如《湘行散记》之于湖南湘西

著名画家程丛林绘插图

远方是我的凉山老家,她清晰而美好。

一个苏尼(节选)

选自《凉山的人》

冯良著

我知道这里的苏尼,就是住在两座山相连的缝缝里的那一个。

这个苏尼姓吉胡,名叫瓦铁。

苏尼要是翻译成汉话,说白了就是跳大神捉鬼的,直接呼作巫师也没问题。这种人似乎具备某种先天的,或者祖传的感应力,能够用他们的肩膀,承担起孱弱的人类和神威的上天之间的联系。有时候他们有点像脸上搽了两坨大红胭脂的媒婆,拼命地在上天和人类两方来回奔波,向上传递消息,向下安抚人心,在这过程中,经常会激动得浑身打战、遍体流汗。

我知道的这个苏尼吉胡瓦铁,十五岁时就当上了苏尼,也可以说是被推上了苏尼的位置。

他的父亲是很有名气的苏尼,有一天出远门去帮那惹家捉鬼,走了三分之一的路,走得稳稳当当的,却突然跌倒在一块支棱的石头尖上,跌死了。从此,我们这片地方就再没出过一个像样的苏尼。

吉胡瓦铁在从事他家祖传的行当方面不很够格,我的意思是说,他和一般人相比,毫无差别,甚至更平凡,或者说,有点傻里傻气的。在他正经被称作苏尼的那些年月里,他身为苏尼的大部分小小不言的失误都被当作我们对他父亲的感激、敬仰而包容和谅解了。

后来就民主改革了。

民改以后,吉胡瓦铁就在他家住的那个寨子里当农民,偶尔也会砍上一捆山柴或者抱上一只家养的鸡,走上十几里的山路,去县城的集市上做点小买卖,带回家去的是盐巴火柴针线之类的日用品。

吉胡瓦铁外出时总拄根拐棍,拐棍是青.木做的,质地坚硬,一看就有名堂,传自他的父亲,颜色完全变成棕黑色的了,还油腻腻的。可能有裂缝,在那个位置特别包着截白铁皮,大概三寸宽。

这根拐棍,吉胡瓦铁的态度如何看不出来,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一根辅助他行走的工具。可我们这片地方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不这样看,他们认为这根拐棍很神奇,起码在瓦铁他爸爸吉胡失哈的手上,就像魔棍一样。同时,他们也很乐意举出不少事例来证明吉胡失哈的智慧。比如年贾比家和若果家为争一个汉人娃子大打出手的事。

年夏天的某一天,贾比家那个最漂亮的婆孃,带着五六个保镖下山来县城赶场。在县城唯一那条赶场当日人声鼎沸、花团锦簇的街上,遭到当地汉族恶霸张金生的调戏。

贾比家的婆孃从来就不是好惹的,也怪张金生瞎了他的狗眼,当即就被甩了一个耳光,啪地响过后,脸上立显五个指印。这就好像一个信号,尾随着她的保镖一哄而上,和张金生的保镖展开了激烈的拳击加摔跤战。一时间,那段街面上,尘土卷裹着鸡飞狗跳、人号马叫,一片混乱。张金生眼见事态失控,急忙抽出手枪,冲天上来了两响,趁众人的一个愣怔,便把贾比家那个最漂亮的婆孃抢走了。

贾比家人多势众,当年在我们这片地方可显赫了,说他们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张金生抢那个婆孃时,确实是瞎了他的狗眼,一经搞明白,就吓得出了身冷汗,一边毕恭毕敬地把那婆孃奉为上宾,一边差人火速去给贾比家送信,表示愿意花上银子坨坨买上五个娃子给贾比家赔罪。

其实,他哪里是买的娃子,是带着手下的凶徒掩藏在路边的密林里抢来的旅人。

这五人中的一个在去往贾比家的半路上,很机智地闪在山路边一蓬长势茂盛、结满了果实的刺梨丛中,本欲被发觉时,假托解手的,结果,如愿以偿地混过了押送者的眼目。

这人以为全凭自己的聪明重新获得了自由,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正大摇大摆地循着原路要返回到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时,不幸从一面陡坡上,哗啦啦,溜下来两个若果家背枪的人,照旧把他抢了去,要改变他的命运,让他当奴隶娃子。

贾比家兴高采烈地把人押回去一点数,发现丢了一个,马上顺着来路往回搜,早就不见了人影。

第二天打听到被若果家捡便宜捉去了,便派人去索要。若果家自然不肯交还,他们已经让那个娃子推开了磨,碾已经收获的早荞。

贾比家一听回话,顿时怒从心头起,直抵头顶,摩拳擦掌,决定以武力相胁,不把那娃子抢回来誓不罢休。

等贾比家呐喊着冲到若果家的地界时,若果家已经摆好了阵势。

那时候山上都是合抱粗的林木,只在缓坡上种了些苞谷和荞子。没有林木的地方,便是灰白色的石头和红色的泥土。

双方先绷紧弦,保持对峙,各出来一位受敬重的老者对话,互相晓明是非、通告利害,当然很不投机,还越说越冒火,最后腾的一下,怒火冲天高万丈,各自回招一下手,两边骁勇、战斗力强的青壮年便同时大吼一声,举着刀矛冲上前来,绞在一起拼杀开了。乒乒乓乓,有限的几杆枪也乱放开了。

这场械斗,贾比家轻伤数人,若果家比较倒霉,受伤的比贾比家多了两倍不说,有一个还命在旦夕。

若果家本来就有点怯贾比家,战事如此不堪,自然有心求和,放还那个娃子。但不则一声,简单服输,太丢面子,毕竟自家损失更重,贾比家也得有所表示吧。于是,就派家支中最德高望重、白发飘飘的若果阿比去谈判,从天亮谈到天黑,牛都宰来吃了两头,还是各执一端,若果家想找个台阶下越发困难了;贾比家呢,让若果家废话少说,立刻放娃子,不然的话,就要把若果家杀个人仰马翻、寸草不留。

到了这时候,苏尼吉胡失哈就该出场了。

吉胡失哈取公平原则,挑贾比家和若果家的中间地界,一块荞麦地,在一条中间线上,给贾比和若果两家判定取舍,已经没必要拉扯是非了。

几百号人马突入其中,正盛开着的红灿灿的荞花,被踩踏得零乱如泥。

吉胡失哈车转身子,一会儿面向贾比家,一会儿面向若果家,两家都是黑头黑脸黑衣服、带刀挂矛的壮汉。他宣布说,那娃子的身上藏着一个鬼,恶得很,闻见活人的气气就撕咬。正是恶鬼作怪,才引起了这场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械斗。人人都知道,贾比、若果两家世代通婚,从未反过目。他警告说,如果不马上捉住那个鬼,贾比、若果两家在最近的十年里会渐渐地烟消云散。他还明确指出,某月某天,贾比家先死十头健壮的黄牛,然后若果家也会死同样数字的牛,再然后死的就不单单是牲畜了,人的生命也会像山里的虫子一样,随着冬天的来临,一个挨一个地死光光。

只有他,吉胡失哈才能够解除即将降临在贾比、若果两家的巨大祸害。

他请求若果家把那个娃子绑了来。

那个娃子由两名若果家的战士推到场地中央,在八月明亮的阳光下脸色焦黄,一派死气。在此后的过程里,他似瘫非瘫,听任苏尼吉胡失哈随意摆布。

当吉胡失哈平举起他的那根拐棍时,坡地上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吉胡失哈指向南方的拐棍大约坚持了十分钟,然后缓缓移动,直至对准那个娃子。随即,吉胡失哈好像被什么击中似的,嗷地惨叫一声,浑身再一颤,像筛糠,抖得不亦乐乎。即便如此,仍能保持住手中的拐棍不致乱晃、歪斜,确实功夫了得。

在吉胡失哈连续的惊颤的尖叫中,夹杂进犹如婴儿小声小气、细碎的哭声。凝神听去,那如婴儿的哭声竟出自吉胡失哈指向惹事娃子的拐棍端头。

按吉胡失哈的说法,婴儿的哭声实际来自惹事的娃子,那是鬼发出来的阴沉的叫声,一般人听来却像婴儿的哭声,好在他已经将那只鬼吸在拐棍头上了。

吉胡失哈说,藏在汉人娃子身上的鬼是这样的,他用手比画了一下大小,大概有一拃长,他告诉大家,这个鬼没有骨头,软软的可以缩成一个球。鬼的头上,瞪着两只老鼠似的烁烁的眼珠子。

在拐棍发出婴儿的细弱的哭声后,吉胡失哈战栗着慢慢地移开了拐棍,从汉人娃子的身上,婴儿的哭声跟着吉胡失哈的移动,依旧响在拐棍的顶端。

贾比和若果两家围观的人,这时才被惊唬住了,一下各往身后跳出去三五米远。其间,你踩了我脚,我踢了你腿,都忍着,或者惊怕之下毫无感觉,反正没有人作声呼痛。

吉胡失哈将有婴儿哭声的拐棍指向南面的山尖,端正地,并大声地念诵咒语,请求上天把鬼收回去,让我们大家依旧沐浴在清朗太阳的照耀下。

在吉胡失哈最后一个音节落地的同时,婴儿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吉胡失哈轰然倒在地上,满嘴白沫突突地涌出来,两眼毕张,有如死鱼。

贾比、若果两家由此平息了怒火,一致决定,将鬼附身的娃子送给吉胡失哈。

九篇彝族题材的散文集。以回忆的笔触,大体每篇书写一个代表性的彝族人物:作为彝族强人的祖辈、深受彝族文化熏染的兄长、害羞的母亲、在新旧时代遭遇完全不同人生的彝族祭师、欧婆婆等。

通过写人,写出了彝族的文化、风情,也写出了彝族社会几十年间的变迁。作品写人叙事真切自然,转圜自如,笔调看似轻松,淡然云烟下却展现出一列列厚重起伏的历史山峦。

作者冯良

年生,四川凉山人。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汉语言文学系,年开始发表作品,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国藏学出版社原副总编辑。著有长篇小说《西南边》《西藏物语》《秦娥》、散文集《彝娘汉老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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