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黄雀 >> 黄雀生活环境 >> 独家系列小说刺客传说夏之迷梦
刺客的存在并不是为了宏伟的目标，你没法让一个正常人为到达目的而牺牲。仇恨，刺客立足于此，它是杀手的空气和血液，离了它便是死亡——你告诉我，如何让刺客学会微笑？
巍峨的龙城被瓦蓝色瓷砖铺就的城墙所包围，城墙上到处是彩釉的图案，厚重的城门上面刻着以神龙浮雕。通向城内的道路全由马赛克装点，上面的花纹繁复乱眼。远远的可以看到神殿的宏顶高耸入云，奇花异鸟，美不胜收。
龙卫?影刺入城的那天，头戴银质的荆棘玫瑰面具，一身秘银战甲，骑在昂首阔步的剑齿虎身上，和戎装的道尊并驾而行。那一刻，龙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幼盛装围挤在道路两旁，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欢呼雀跃，甚至虔诚地俯下身去亲吻两人脚下的土地，各种杂耍艺人也跑来在道旁献艺。空气中弥漫着烘烤香料的味道，淡粉色的玫瑰花瓣雪一样纷纷扬扬，伴着悠扬的乐声从空中落下，轻轻粘在影刺冰冷的肩甲上。
与半兽人军团长达百年的战争终于结束，不可一世的赤月恶魔最终死于影刺的全力一击。在这个辉煌的历史时刻，龙卫?影刺被所有人爱戴着。
没有人知道影刺的年纪，连他的容貌，也终日隐藏在秘银面具之后，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眸，如落日熔金般的颜色，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他游目四顾，似乎是像人群点头致意，又似乎空无一物。踏上国王大道后更是打马飞奔，也不管身后和他浴血奋战的兄弟。
“有斩杀魔王的首功，就能这般目中无人了？”队伍中冷哼声响起，抱怨的窃窃私语传开，被年长的道尊挥手制止：“有空抱怨别人，不如想想自己为何失误——兰月，整队前行，庆功宴上若是看不到我，就说我在圣殿为英灵祈祷。”
道尊驱马，沿着影刺离开的方向追去。
龙城圣殿是整个大陆上最恢宏的建筑之一，它依山而立，通体雪白，高高的穹顶挂着织锦的绸缎，上面绣着展翼喷火的巨龙，宽敞的露台被雕刻着镂空图案的落地木窗所隔，让外面的阳光恰到好处的透进室内。从露台上可以看到整个龙城，正对面就是龙神雕像。
圣殿后山是英烈墓地，在百年战争中不幸牺牲的英灵们，大多埋葬于此。碑林色作青灰，密集如雨后新笋，然而在墓碑间狭窄的泥地里，却有大丛繁茂的野蔷薇盛开，花瓣白如新雪，欣欣然不知世间的哀愁。
在满目白与青灰之间，影刺的战甲尤为显眼。同往常一样，他单膝跪在一座矮小的墓碑前，碑前摆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天竺葵花环，一看就知道出自他的手工。
“十七年了，也只有你还记得她了。”道尊上前，将沿途采集的蔷薇花束摆在墓碑前。碑上刻着一位石雕少女像，稚嫩的小脸上镶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唇角上翘，仿佛随时准备微笑。底下刻着碑文：“艾?娜美利亚-。”——这是个过早就回归到龙神身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盛放就凋谢的野蔷薇。
莹白的灵符在道尊周身飞舞，她开口吟唱安魂的悼文，字句优美如诗：“以白龙神之名，赐予你光明的祝福。这世界的黑暗无法侵犯你，不洁的死灵无法伤害你。神灵护佑，没有饥渴的秃鹰敢啄食你美丽的眼睛，没有凶猛的豺狼敢撕裂你神圣的躯体，没有任何黑暗魔法能操纵你的灵魂。你的完美将在世间永存。”
影刺低头不语，他满身征尘，半兽人制造的砍伤并未完全愈合。“你该好好睡一觉，明日再看望她也不迟。”道尊劝说，挥手释放疗伤的法术，却被影刺打断：“不，谢谢——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天光照着碑林后的香雪树，从树梢上传来嘉吉鸟的鸣唱，如泣如诉。微风拂过，带来醇如蜜糖的花香，轻轻摇曳处花瓣落了几片，有一片竟直飘到影刺的手刃，摇摇晃晃地躺在铁链子上，停住不动了，像一只合上了双翅睡着的蝴蝶。
“魅影。”道尊突然开口叫他原本的名字，“你不能总这个样子——你还记得小艾临去前说了什么吗？”
她说了什么？影刺恍惚着，抬头看着墓碑上小小的石刻像，女孩儿的微笑暖如阳光，她说：“我的名字叫艾，艾草的艾。是不是太普通了？”
她说：“你为什么总是板着脸，笑一笑，好不好？”
她说：“魅影，要学会笑。”
“……早些回来，我们都在等你。”道尊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曼妙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蔷薇丛外。长夏的白天显得特别漫长，此时还未到黄昏，影刺独自留在碑前，回忆犹如盛夏蔷薇，芬芳之下尖刺林立，将人戳伤。
从哪里开始呢？十七年前，银杏山谷。
那一年，影刺还未获得龙卫这般尊贵的封号，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刺客，代号九。
那一年的七月，他受师尊的命令，前往银杏山谷执行暗杀任务，却误入陷阱，勉强逃脱后重伤不支，幸而被银杏村的村民所救。
醒来之后，他首先看见的一双碧蓝的眼睛，纯净一如天空。那是个七岁大的女孩儿，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亚麻布衣服，两根小辫子垂在脑后，苍白的小脸上散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看起来有些俏皮。她眼睛很大，睫毛卷而上翘，看人的时候一眨不眨，满是纯真的稚气。
“你醒啦？我可是等了好久……你是帮我们打半兽人的大英雄是不是？你叫什么？“小女孩的声音如黄雀出谷，又快又急，”等等，你先别告诉我，让我来假想一下你的名字。魅影——这个如何？贵族气息十足，神秘冷酷，我觉得和你眼睛的颜色很配。好了，魅影阁下，从现在开始就由我来照顾你啦！我还没照顾过伤员呢，你的盔甲和兵器我都帮你收拾好了，放在外面房间里，刀刃擦得雪白发亮，每条链子都打好了油。你要什么？喝水吗？别动，别动，我来给你倒。”
她猛然住口，跑去外间去倒水，赤脚跳跃如猫一般轻盈。代号九的刺客，现在被她赐予一个全新的名字：魅影。他抬起上身，有些眩晕地靠床坐着，接过女孩递上的水碗，碗里散发着银杏叶的清香。
小女孩趴在床前，湛蓝的眼眸中满是好奇，她说：“多休息休息吧，伤口痛了就叫我——对了，还没说过我的名字，我叫艾，艾草的艾。凯亚姑妈说名贱好养活，可是我也想要个好听的名字，比如，娜美利亚。好不好听？这是我在童话书里查到的，远古女战神的名字，听起来高贵多了。战士先生，没人时你可不可以叫我娜美利亚——只在没人的时候，叫一两次，行吗？”
“我不是战士。”魅影的声音还有些嘶哑，他犹豫了一下，在小女孩期盼的目光中唤了一句，“娜美利亚。”
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碧蓝一如夏日晴空。很多年以后，魅影都记得她的笑容。她转身，啪嗒啪嗒跑走，一路上都唱着轻快的歌谣。
魅影的伤势很重，因此在银杏村休养了很长时间。艾常来看他，她是战地孤儿，自幼被姑妈收养。成天在风地里跑着，晒得满脸的雀斑，眼眸清亮如水晶。一张小嘴如同刚出壳的黄雀鸟儿，从早到晚说个不停。
“啊！看窗外，到处是盛开的花，真是个花的世界呀！你不觉得能在这里生活实在太棒了吗？我很早就听人说过，银杏山谷是整个玛法大陆上最美的地方，就连龙城的宏伟也不能与之相比，你喜欢这儿吗？“
此时，温柔的初夏阳光如潮水般流泻而下。从东面的那扇窗子，可以看到开着白花的樱桃树在左边的果园里摇摇欲掉，像雪花般芬芳的天然篷顶，树枝下满全是紫色的、如黎明般的弱光，远远望去，午后的苍穹如同教堂走廊上大大的圆花窗。
魅影不得不点头同意。艾双眼微合，发出咏叹般的音调：“我觉得生活真是太完美、太幸福了！看着这片从门前垂下来，把道路都装扮得一片洁白的树，您联想到了什么？”
“啊，这个，想到什么？”魅影干巴巴的问。
“哎呀，那不就是个新娘子吗，你仔细看看——身穿白色的婚纱，头披美丽的彩霞面纱的新娘子。虽然我一次也没见过新娘子，但能想像得出是什么样。不过，我想我这辈子是当不上新娘了。我长得很难看吧？谁也不会和我结婚的，我也许会到龙城当一名道士。可我还是向往着将来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穿上婚纱。若能穿上白色的婚纱，那可是最幸福不过的事了。啊，我最喜欢漂亮衣服了，哪怕仅仅是体验一下也行！“
艾心思单纯，情绪大起大落，阳光和微风能让她咯咯大笑，而偶尔一阵急雨又会让她伤心哭泣——这小姑娘的话非常有趣，这连魅影自己也感到惊奇：他今年不过十九，一直在刺客山谷长大，在他遇到的所有女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特别是那些女刺客更是冷漠得很，她们总是斜眼看他，处心积虑想挤掉他的排名，对此他不得不夜夜枕戈而眠。可是身边的这个小鬼却全然不同。对魅影来说，听她唠叨有种说不出的愉快。在病床上动弹不得时，每天他都盼望着艾的探望。
可惜艾每次都呆不了多久，她还有大堆的活儿要干：打扫房间，煮饭洗衣，照顾姑妈的三个小孩，有多余的时间还要绩麻线纺纱。这是对成年女人来说都嫌繁重的活儿，但魅影从来没看到艾有不高兴的神色，她总是梳着整洁的麻花辫，笑容满面，嘴里哼着轻快的曲子。
“你这样……累吗？”有一次给他换纱布时，魅影忍不住问，为着这个花儿一般可爱的小女孩，他头一次说出超过十个字的长句，“我可以帮你——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我就多留点钱，令你姑妈对你好些。“
“要是人们想对你好，你就不能因为不总是很好记恨在心。我知道的，她自己也有许多麻烦呢。”只有这个时候，艾突然露出成年人一般的沉思神色，“醉鬼丈夫，您知道吧，三个捣蛋鬼，您认为呢？我确定她是想对我好的。”
魅影养好伤准备离开时，艾已经和他难舍难分了。小孩子们都有种特异的直觉，能轻易分别哪些人对自己好，可以随意撒娇。虽然魅影沉默寡言，艾说十句话他回不上一句，可是他却是唯一认真听她说话，真心称赞她奇思妙想的人，艾哭得两个眼睛红肿。
“笑一下，“艾请求道，”我从来没见你笑过一次呢，笑给我看看好不好？“
笑？影刺怔住了，他在刺客山谷长大，自幼就学会枕着兵刃睡觉，一有响动随时能跃起战斗——他会隐忍，会嗜杀，精通各种毒术，他也有战斗胜利的喜悦，可是他从来不懂如何微笑。
他看着小女孩期盼的眼神，努力了很久，还是只能抱歉地垂下眼帘。
“没关系，“艾大度的挥挥手，”还有很长的时间呢——等我长大了，去龙城找你，我会教给你如何笑的！“
魅影一直走出很远，还能望见远处不停挥手的身影，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在说：“等-我-长-大“
可惜他没能等到她长大。
一年之后，半兽人的疯狂反攻，连宁静的银杏村也受到袭击，魅影率领军队支援村庄时，艾已经身受重伤，她在魅影的怀里阖上眼睛：“对不起，一直没教你学会笑。“
他执意将她葬入只有英烈能入驻的圣殿墓园，守护着她，终身未娶。他不清楚他对艾的这种感情算不算爱，当年他十九，而艾不是个七岁的孩子。初见那一天，阳光落在她的金发上。
他始终没有学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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