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书接上回。

且说在竹枝巷尽头，住着个名叫赵豁嘴、以杀猪宰羊为营生的屠夫。纪晓岚前脚一跨进门，浓重的腥臊味便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想吐。

纪晓岚掩住口鼻，先命随从封住烟熏火燎的灶房，又让小福子捉来了赵豁嘴。赵豁嘴哪见过这场面，双腿一软跪在了污浊不堪的血水里。

“赵豁嘴，你知道欺君罔上该当何罪吗？”纪晓岚沉声问。

罪当株连九族。赵豁嘴吓得冷汗涔涔，“咚咚咚”磕头如捣蒜：“请大人明示，小的长这么大都没见过皇上，何来欺君之罪？”

纪晓岚抬手指向灶房，问铁锅里熬的是什么？赵豁嘴老老实实交代，是剥了皮的百年灵狐和羊骨。

灵狐骚气极重，羊骨味膻，两者合在一起，大火煮炖三个时辰，再用文火煨上一天一夜，直至骨髓内的膏汁尽出。只需取一瓢，就能让半片猪肉改头换面，变成原汁原味的鲜羊肉。而这些新鲜羊肉，将会摆上皇上的餐桌。

听纪晓岚道破玄机，赵豁嘴的老娘和妻子也慌了神，跪倒在地乞求饶命，赵豁嘴的老爹更是气得浑身直哆嗦，扬手抽了儿子一记耳光：“孽障，我不让你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偏不听。我打死你个昧良心的孽障！”

“爹，你听我说，我要不做，他们会杀了咱全家啊。大人，我也是被逼无奈啊。”赵豁嘴抱住纪晓岚的双腿，止不住嚎啕大哭。

纪晓岚倒也没再难为赵豁嘴一家，让他们马上收拾东西连夜离京，走得越远越好。目送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纪晓岚又带人赶往乡郊的芦葭村。

07

三更时分，绕了一大圈的纪晓岚走进留香阁，敲开了陈辉祖将军包的房间。

被冲撞了好事，陈辉祖当即面露不悦：“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纪大人，你此时来，不知有何贵干？”

“当然是抓鬼。”纪晓岚呵呵一笑，凑近陈辉祖的耳朵说，“今晚，我抓了好几个鬼呢。”

“谁是鬼？你到底想说什么？”陈辉祖的底气明显不足。

纪晓岚坐到桌前，掰着指头自顾说道：“明天，后天，只剩两天就是千叟宴。千叟宴是皇上庆祝登基盛典的预演，容不得半丝差池。我在想，皇上喜欢与民同乐，会亲自给老寿星们斟酒，说不定还会和堡里乡的老宋头叙叙旧，一同吃火锅。夹起一筷子羊肉，哗啦哗啦一涮，怪了，怎么和我桌上的不一样，长的有点像鸭肉，野猪肉？再夹一根黄瓜条，有意思，跟青萝卜一个味——”

听着听着，陈辉祖抖如筛糠，“扑通”一声屁股落了地……

08

坊间有句老话，叫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据传在皇城外的芦葭村，有个周姓菜贩子本事不小，能让干瘪的老黄瓜“返老还童”，顶花带刺。听尖嘴商贩说，人家脑瓜活络，用漆树的树汁加上几味草药配制出了一种神奇药水，将卖不掉的老黄瓜泡上一夜，立马变得水嫩光鲜，跟刚从藤蔓上摘下来的没啥两样。不过，味道差了点，像嚼糠萝卜。但在乾清宫举办的千叟宴上，老寿星们一个个大快朵颐，狼吞虎咽，纷纷称道菜品地道，色香味美，全然没吃出半点怪味。等到偌大排场的欢宴结束，少说也有上百人出溜进了桌子底下，有醉倒的，有乐倒的，也有撑得直不起腰的。出人意料的是，还有一个人竟然是饿倒的！

这个人，就是承办此次酒宴的闽浙总督陈辉祖。

起初，看着一块块羊肉被夹入火锅，进嘴下肚，他真想给众人跪下磕头：求求各位嘴下留情少吃点吧，你们吃的不是羊肉，是我的肉，喝的不是羊汤，是我的血啊！酒过三巡，听到客人们不住口地招呼添菜，陈辉祖连声暗骂：吃吧吃吧，撑死你们这帮老东西！而就在恨得咬牙切齿的当儿，纪晓岚端着酒杯走到了面前：“陈将军，你的脸绿得真吓人，用不用找御医瞧瞧？”

这句话，听着耳熟。陈辉祖勉强挤出一丝笑，捂着肚子说有点不舒服。纪晓岚暗乐：你哪是肚子疼，分明是心疼，肝疼！

09

原来，自打陈辉祖争着抢着接下这差事，纪晓岚就派人暗中盯着他。竹枝巷菜市场的尖嘴摊贩和羊肉贩子吴麻脸，也是他事先安排的。问完菜价，陈辉祖顿时头大如瓢：这顿饭堪称天价，即使倾家荡产也置办不起。苦闷之中，手下人想到了赵豁嘴。

都说这小子有绝活，找他去。拎着一坨死猫肉找上门，陈辉祖下了死命令：要么把它变成羊肉，要么脑袋搬家，你自己掂量着办！

震住赵豁嘴，陈辉祖又拐向了芦葭村。芦葭村周贩子本就是个造假卖假的主儿，有钱赚，自然啥歪招都能想得出。

随后，陈辉祖又去了金源乡，花两银子从养殖螃蟹的孙罗锅手里买下一筐指甲盖般大的螃蟹崽子，接着撂下了狠话：限你在一个月内让它们长到巴掌大，至于喂什么，自己琢磨去。哼，到时少长一寸，拿你和老婆孩子的脑袋凑数！

此外，陈辉祖还虚张声势“卖掉”了田产和府宅，以掩盖低价买假的行径。将来向皇上交差，完全可以拍着胸脯邀功：皇上，为帮你老人家办好千叟宴，我已倾尽所有变成穷光蛋了。事实上，买走他家产的全是七大姑八大姨小舅子，做做样子罢了。岂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纪晓岚的眼睛。赵豁嘴和孙罗锅等人是被逼造假，情有可原，而周贩子之流，心术不正，抓！

10

紧要当口被纪晓岚搅了局，搞得一团糟，万般无奈之下，陈辉祖不得不忍痛真变卖了田产和府宅，从尖嘴商贩和吴麻脸那儿购买了天价黄瓜和牛羊肉。

当然，他做梦都难梦到，尖嘴商贩和吴麻脸的后台，也就是他田产府宅的真正买家会是皇上！

千叟宴散，皆大欢喜。

文渊阁内，纪晓岚边和乾隆下棋边说：“此次千叟宴，可谓一举多得。第一，天下人都盛赞您治国有方，恩隆礼洽；第二，为灾民和其后要举行的盛典筹集了一大笔款项；第三，惩戒了一批黑心商贾。这里面，当属闽浙总督陈辉祖的功劳最大，你准备如何封赏他？”

乾隆沉吟说道：“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纪晓岚没回话，径直吃了乾隆的一颗棋子。

乾隆会心一笑，说：“好，就这么赏他！”

登基五十年盛典过后，由纪晓岚主持召开的九卿会议做出决定，以贪腐之名将陈辉祖革职查办，并交刑部治罪。

事实也是，一个三品将军，一下子能拿出近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查他查谁？

作者：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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