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建老师题字
从岳飞传到红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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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一个人的成长史。人的成长又分身体的成长和精神的成长。
埋下什么种子就会开什么花。
01·
评书
《岳飞传》
最早接触小说就是听刘兰芳讲《岳飞传》。大概年左右吧,我七八岁,家里买了一个一块砖大小的收音机。就天天听评书了,中午十二点半,吃过午饭就赶紧打开收音机。里边就飘来刘兰芳清脆利落的声音。岳飞,字鹏举,河南汤阴人士。某一年,发了大水,岳飞爹淹死了。岳飞坐在一个木盆里,才得以活命。后来,他习武识字,岳母在他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再后来,他创立岳家军,英勇杀敌,收复被金人抢掠的土地,成为民族英雄而被后世所敬仰。
夏夜,窗外虫声起伏,我躲在蚊帐里,抱着收音机,沉溺在岳飞奋力杀敌的场景里。一袭白袍,一匹白马,呼啸着,呐喊着,闪电般冲入敌阵,手起刀落,敌人的头颅已滚落马下。
还我河山,还我河山,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02·
鲁迅
《呐喊》
刚上初一,不知道怎么借了一个同学的一本鲁迅的书,应该是《呐喊》吧。书薄,封面近乎黑色。读了几篇,就头大了,不知鲁先生所云如何。
第一篇好像是《狂人日记》,开篇就云里雾里的,后来这个神经病就疯了,就胡言乱语的。反正乱糟糟的,当时就感觉这个姓鲁的作者也肯定是个疯子。
还有一篇是《阿Q正传》,写一个叫阿Q的人,很穷,好摸尼姑的头什么的。他咋起这么个名字呢?咋是扑克牌里的12呢?真弄不明白。你说你干点啥不好啊?摸尼姑个头做啥呢?一看到这儿就不喜欢,就看不下去了。
剩下的看不懂,就赶快把书还给同学了。那时觉得鲁迅的小说简直就是天书啊。
原谅一个12岁的孤陋寡闻的少年吧,一个未经世事的人怎么知道鲁迅的苦呢?就是放在今天又有多少人读懂鲁迅呢?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某些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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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金庸
《射雕英雄传》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
春天的一个周末,我去到姥爷那儿玩儿。当时,他在小清河边给柳白村看管浇水的机器。两间屋,东头是机器,西头是灶台和一盘炕。
下午无聊,我就来到隔壁小清河航运管理站玩儿。看门的是我湾头老家的北邻老贾,论街坊辈分,我应该叫他爷爷。他背微驼,笑眯眯的。见我去,很热情,让我喝茶。倒上茶水,一股浓浓的茉莉花味从那油乎乎的茶杯里散发出来。
我不喝茶,却被他床头的一本书吸引了。没有封面,纸很粗糙,泛黄。我拿起来,就靠在他被褥上看。一看不要紧,就摘不下眼睛了。
一个很笨的青年,在辽阔的蒙古草原上,手拉弓箭,嗖,一只雕滚落草间。
后来,他回到中原,在桃花岛遇到一个很机灵的姑娘。两人就行走江湖,漂泊天涯。某天,青年人滚到一个不知名的深谷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忽见峭壁上画有图画,就模仿其中的动作。不几天,竟练成了绝世的武功。
后来,曲曲折折,起起伏伏,他终成一代大侠。这个青年叫郭靖,女的叫黄蓉。
等我看到书的一大半,天已大黑。眼睛从书上移开,竟觉得眼前发黑,只看见玻璃窗子灰白,其它都模模糊糊的。呀,我是不是瞎眼了?光顾着看郭靖练武了,我竟然钻到书里好几个小时呢。刚好,姥爷过来叫我吃饭,我揉了揉眼,才缓过劲来,周围的物体才能看清楚。那个油乎乎的茶壶还散发着热气。
吃过晚饭,我又拿起书看起来,直到郭靖夺得天下第一为止。扔下书,屋外月光如水,小清河上泛着白光。我恍如来到大漠,拉满弓,等一只大雕,慢慢从昆仑山飞来。
04·
莫言
《红高粱》
八十年代中期,上师范了。从此痴迷于小说的世界里。数学课上,贾老师啰里啰嗦地讲排列组合时,我已经来到琼瑶的黄昏里。楼顶,有一间小房子正对着夕阳。通红的晚霞燃烧在天际,整个天空、城市,还有一条小狗都染上了红色。世上如果有天堂,它一定是楼顶的模样。红色渐渐淡下去,慢慢能听到人们的说话声,汽车喇叭声,炒菜声,世俗的世界又活动起来。
下课铃响了,我的梦也醒了。我擦了擦嘴角留下的黏黏的液体,为这个梦命名为:彩霞满天。
时间到了年,突然一本小说传到我手里,是《红高粱》。从拿到它的那一刻起,我就忘记了学校食堂的水煮豆芽啥味了。我疯了。
秋天,红高粱塞满了田野。我赤脚在高粱地里奔跑,叶子划破我的手,我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胸口里有滚烫的血液在奔流,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我跑啊,跑啊,直到月亮挂上中天才停下。在高粱地里,我是一个透明的孩子。
年的春天,我和网友晚城一起骑车在北京的胡同里转悠,偶然闯入鲁迅博物馆。那天,莫言正在那里做讲座,讲小说创作技巧。中间休息,我和晚城在院子里闲聊,聊诗歌,聊野草,聊高粱红了,就是没聊到诺贝尔。
讲座结束,我向这个山东老乡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就在我的白衬衣后背上写了两个字:“莫言”。
05·
苏童
《妻妾成群》
我大姑父是小学校长,他订了《人民文学》。这也成了我的文学启蒙读物。每当新的一期杂志出刊,我就急急地跑到村南头他的家里,先睹为快。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事。读的第一篇小说,好像是陆文夫的《美食家》,具体内容记不清了,但还记得那期杂志的封面是浅绿色。小说题目右侧有一张木刻的插画,不大,正方形。后来就读了大量的小说,谌荣《人到中年》,路遥《人生》,阿成《棋王》,贾平凹《腊月·正月》,蒋子龙《乔厂长上任记》,张贤亮《绿化树》,等等。它们为我的精神成长奠基。
印象最深的是在某一期上读到了苏童的《妻妾成群》。应该是初秋,天气凉爽。一读开头,我就被深深吸引,深陷其中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生命被禁锢在高墙大院里,不出意外的话,她将在此慢慢凋零。这是司空见惯的习以为常的大多数人的活法。一辈子,凑合凑合就好了。忍住,春天就过去了;不说话,冬天就来了。祖祖辈辈都这样过啊。可这个叫颂莲的女子选择了挣扎与反抗。她要酣畅淋漓地活着,她要痛痛快快地活着。这是多么困难而又伟大的事。最终,她轰轰烈烈,蓬蓬勃勃。
小说看完了,我浑身湿透。走出屋子,来到湾边,我呆住了。水面平静,我真想一猛子扎下去,就在水底,就在水底躺上半天。
苏童,你让我死去活来啊。
大姑家的表妹安静也是我的学生,曾给苏童的《小说是灵魂的逆光》一书做过责任编辑。年,张清华出版新诗集,在南京先锋书店搞首发,我去了。一进书店,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戴着眼镜,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我说:“是苏童老师吧?我是安静的表哥。”他说:“安静是个好人啊。”人很多,声音嘈杂,说完他就到主席台那边坐下聊张清华的诗歌了。
活动结束,我买了他的小说《黄雀记》,让他签了名,并合影留念,算是三十年前遇到《妻妾成群》的纪念。
三十年长江北,三十年长江南,一篇小说,人生三分之一的匆忙时光。
06·小说
天地大文章
小说从功用上讲,就是一种武器。
武器是战士的专用,刀枪剑戟,斧钺勾叉,各有各的作用。侠客是佩剑的,平时用来装饰,战时用来杀人。小说家不用这些,它讲故事,把文字当做匕首,当做投枪,杀敌立功,扬名立万。所以,小说家都是野心家。他们的野心极大,匡正天下,医治人心,挽乾坤之倾倒,救世界之末日。他们合纵连衡,上天入地,无所不至,无所不能。
在他们笔下,君王可以吃喝拉撒,奴隶可以王侯将相,富贵者可以一贫如洗,贫贱者可以腰缠万贯。世事繁杂,人生百态,他们洞察秋毫,了如指掌。庙堂巍峨,江湖险恶,他们见怪不怪,心知肚明。他们化身智谋家、军事家、总设计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扫荡敌寇,铲除奸凶,扶危济困,路见不平,他们总能及时出现。国有大难,民有大困,他们化解于无形;外有敌患,内有叛贼,他们消灭于无声。他们有纵横家的胸怀,军事家的胆略,艺术家的眼光,干预社会,改造现实,他们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他们书写着比史书更有人性的温度,他们叙述着比现实更有精神的高度,他们创造着比世界更辽远的空间。
小说都是悲剧。它把有价值的,撕碎了给你。从某种意义上说,看小说不哭,只能说明小说不好。主人公历尽千辛万苦,爱情之花枯萎了,万贯家财随风散去了,活蹦乱跳的生命消亡了。读好小说没有不掉泪的,因为真实的人生是苦的。人生不苦,谁还读小说呢?
小说不小,小说不说。
谁解其中味,天地大文章。
王晓振,山东省博兴第一中学教师,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作者简介
往期回顾
1.一刹那
2.重读《故乡》
3.写给周小玲
4.在湾头
5.湾头往事
6.对够级的再认识
7.够级的胜败,乐趣及其他
8.万物有灵
9.有诗为证
《渤海文学》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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