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声明：本专栏依据严谨史料写成，为杜月笙历史传记，非虚构类小说

什么是野心？

旧上海有个说法，野心就是不信邪。

杜月笙执掌公兴记，背后扎出江湖大翅之后，虽然外在他没有多少江湖气势，可实际上他已生出了江湖野心。

当时，上海滩的江湖势力以“沪上大八股”最为嚣张雄厚，可是杜月笙却偏偏不信邪，在他看来，江湖水深，只要敢为，就没有淹不掉的山头，擒不住的大鳄。

有所谋，先要有所窥。

“沪上大八股”的头号大哥沈杏山，此人表面上平淡无奇，但深窥下去，他的道行可比黄金荣要深沉许多。黄金荣在法租界干上总探长之后，就有些作茧自缚了，在能带来巨大黑利的烟土买卖上，他缺乏手段，轻易不敢染指，只一味地敲边鼓，暗地里支持林桂生半道截人家的货。

再看那沈杏山，与黄金荣一样，他也是给租界洋人当差的，但他的江湖格局却没有条框束缚。刚开始染指烟土生意，沈杏山的路数并不新鲜，用的也是一个抢字。那时候，他笼络号称“沪上大八股”等一众强人，趁着风高月黑，专门抢夺各家烟馆土栈私运到上海滩的烟土。

但这样粗暴的“黑吃黑”在沈杏山那里只是一个过渡，由此增强了手中的财力、权势之后，这位大佬随即来了一个江湖转身，开始动用手段，编织他的江湖黑网。

向上，他广撒钱财，大力疏通，很快就打通、控制了包括水警营、缉私营、英捕房在内的缉私武装；向下，他威逼利诱，胡萝卜大棒并用，很快就和上海滩各家烟馆土栈扣起了手，各家烟馆土栈只要按月上供一定的红利，他便给他们打保护伞，充当后台，保其周全。

这样一套手段使出，黑网织起，控局完成之后，以沈杏山为首的“沪上大八股”俨然就成了上海滩最威猛的江湖大鳄。

对于黄金荣，在很长一段时间，沈杏山是根本不屑一顾的。在他眼里，法租界实属弹丸之地，黄金荣盘踞在此，根本掀不起大浪，而他沈杏山就不一样的，上海滩的烟馆土栈多半都开在英租界他的地盘上，这里有大码头，大气候，他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想不雄霸上海滩都难。

至于黄金荣的人马偶尔抢几包烟土，沈杏山觉得那不过是蚊虫之举，只要他狠下手来，必能轻松拍死。

能在江湖中闯荡出来的，都是胸中有局的人。

对于上海滩的江湖态势，当时的杜月笙虽说名不见经传，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他的胸中有局。

看到其中的险恶后，杜月笙找到林桂生说，桂生姐，眼下英租界沈杏山的势头太猛，这样下去，迟早要断掉我们的路。

林桂生明白此话的含义，但想到沈杏山已经做大，根本无力去争，她先是哀叹一声，接着说，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主动找事。

杜月笙说，近来我从《三国演义》里看得了一个道理，许多事不在力敌，而在智取。我晓得沈杏山现今财大气粗，霸道得很，不好招惹。不过我们也不能让他太显威风了，正面硬碰硬我们办不到，暗地里我们还是可以斗斗狠的。

林桂生问，你想怎么做？

杜月笙说，他收了人家的钱，拍胸口，立包票，保证不会有抢土的事。我们为什么要配合他，为什么不能狠起来，抢一抢，纵使铲不掉他的山头，也要叫他先塌了胸口，失了人心。

僵局是怎样打破的？

人最怕的就是心中有虎，心中有神，只要破了心中虎，搬倒心中神，不可以往往就变成了可以，不可能往往就变成了可能。

又或者说，只要不信邪，你就能威猛如虎，强大如神。

听到杜月笙如此有胆气的话，林桂生明显有了精神头，但黄金荣对此却显得忧心忡忡，他说，话好讲，事难做。

杜月笙说，我晓得，让我先拼拼看。

其实，在林桂生、黄金荣面前，杜月笙没有把胸中的道理全部说出来，他的智取在力敌之上，不是一句大话，而是包含着“毒辣”的想法，像沈杏山这样如虎如鳄的强人，的确不容小觑，但再强的人也有薄弱之处，只要找准沈某人的薄弱处，先把埋伏打好，到了真正力拼的时候，那就是点着他的死穴搏击缠斗。

如此过招，虽说不一定能赢，但要说自己一定输，也没那么容易。

而这正是杜月笙在黄金荣面前放话的底气。

那么，以沈杏山为首的“沪上大八股”，他的薄弱之处在哪里呢？

杜月笙心思缜密，眼光有毒，他想到了一年前发生的一桩事、一个人。

当时，有个云南客商从十六铺水路带进来一只皮箱，皮箱里藏有八大包上等的云土。林桂生探得这个消息后，随即派徐福生带着五六个兄弟赶去抢这一票生意。

徐福生这一票干得漂亮，只一个回合，就拿下云南客商，抢走了皮箱。然而，让徐福生没料到的是，在折回来的路上，他这一伙竟遭遇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黄雀不是别人，正是沈杏山派来半道打劫的。

徐福生见沈杏山的人来势汹汹，耍了一招，见皮箱保不住，他率兄弟转而围攻对方的一个小兄弟。结果这一场恶战下来，沈杏山的人抢走了皮箱，但他的那个小兄弟却落到了徐福生手里。

按当时上海滩的江湖规矩，恶斗互落把柄，接下来黄沈两家得有一番交涉，至于是文争还是武斗，那就要看谁来交涉，用什么手段来交涉了。

黄金荣的想法是，黄公馆丢的是土，沈公馆丢的是人，沈杏山一定坐不住，那我们就在自家地盘聚宝楼等着，只要沈杏山的人一到，先把人扣了再说。

杜月笙则认为，扣人不如占理。

林桂生觉得杜月笙的想法好，于是点将要他去办这个交涉。

几日之后，果不出黄公馆所料，沈杏山派人来到聚宝楼，要求坐下来谈判。

在聚宝楼恭候多时的杜月笙见到沈杏山的人，首先自报家门，然后客气地问道，请问兄弟尊姓大名？

来人说，兄弟谢葆生，此来只为一事，要回我家兄弟。那箱云土，本就在我们的码头上的岸，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正打算吃下，没想到你们的人抢先下了手。这不打紧，上山打猎，见者有份，你们来抢，倒也没什么，谁最后抢到才是本事，你们本事不行，抢土不成扣起人来，这算什么？怕是坏了规矩吧。

杜月笙听了，请谢葆生先喝茶，接着柔软地接过话头。杜月笙说，这实在是一场误会。实不相瞒，这箱云土从云南一启程，我们就晓得了，一路上都有人护着。好汉不断人财路，不能说从公共租界过，就是你们的。大家都在上海滩混饭吃，冤家宜解不宜结，沈老板和黄老板都是场面上的人，如果动起真家伙，两败俱伤，两家都难看。不如大家换一手，以和为贵，你们交土，我们交人，兄弟你看怎样？

这就是杜月笙的交涉艺术，不逞强，不示弱，客客气气，绵里藏针，矛盾摆在桌面上，下面压着来日方长。

听到这一席话，谢葆生觉得杜月笙是个畅快人，不仅说话见底，而且话里有理，但就此妥协一步，认下账来，他又觉得少了个台阶，多少失了些面子。

谢葆生的这些心思，杜月笙看得很清楚，怎么拉拢有效，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凭直觉试试看。

杜月笙喝了口茶，然后从怀里掏出五块大洋，面带诚意推到了谢葆生面前。

杜月笙说，事是人缘。今日坐下来，杜某人诚心想交谢兄这个朋友，钱不多，还请谢兄收下。

无论什么时候，送钱都是一本艺术。

对方见钱是否眼开，既跟对方的秉性、钱的多少有关，更跟自家周旋的火候有关，只要火候拿捏的到位，能够彻底软化对方的心态，接下来就会水到渠成。

杜月笙的直觉很准，谢葆生本就是好贪小财之人，见杜月笙将台阶搭得如此舒服，他也就恭敬不如从命，直接笑纳了。

此事解决后，杜月笙明白，这谢葆生已经成了他埋在沈杏山身边的一枚棋子，到了要用的时候，挖他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很显然，眼下就是挖这枚棋子的时候了，因为杜月笙接下来要做的局，这枚棋子相当的重要。

为了挖这枚棋子，这一回，杜月笙唱了一出花小钱办大事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