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

玄雀刀166章尾声3

发布时间:2023/10/24 14:32:59   

陆绎身上的差事彻底交卸,往日门庭若市,短短几日门可罗雀。

他天生的冷淡性子,此时彻底显现出来,既不与人结交,也不出门,每日在私宅里面,闷了便练一阵剑法,写一写字。

过了四五日,门上的仆人进来禀报“陆少卿来报。”

陆炜一身褐色便服等在中堂,见到陆绎,不等他行礼,便一把拉住他:“听说你被罢官,我来看看你。”

陆绎摸不透他的来意,依旧躬身行礼请安:“我很好,谢叔父挂念。”

陆炜点头道:“失意时淡然,不骄不躁,你父亲教的很好。”

陆绎躬身道:“不知道叔父来此有何事?”

陆炜拈着胡须道:“你不做锦衣卫指挥使才数天,御史台已经在弹劾你,说你弄权,还捎带着我这个大理寺少卿。你当真不理会?”

墙倒众人推,被人弹劾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来的这般快。

陆绎低头想了一想:“叔父素来谨慎小心,想必是不妨事。”

陆炜叹了一口气:“从你父亲过世后,你下狱三年,我被罢官,后来你升上去,我也跟着复职...我在京城谨小慎微,听了外面不少的传言,也不敢问你是真还是假。如今我年近六十,须发花白,再经不起折腾。

我已经呈递了辞官的奏折,陛下准了。过几日,我便回乡,再不入官场。能够在下世前落叶归根,也算得不错。我离京前来见你一面,看看你,希望你多加珍重。”

陆绎起身道谢,又道:“叔父一路平安。侄儿还有一事想托付给叔父。”

“你说。”

“我有一件母亲的遗物想要送回老家,想劳动叔父。”

陆炜一口答应下来:“好。你送到我家里,我赁了漕帮的一艘大船,多带一点东西不值什么。”

饭毕,陆绎亲自送陆炜到门口。

陆炜欲言又止,终于说道:“叔父有一句话...宦海沉浮,登高跌重,汲汲营营,终有一败。言渊,你何不像叔父一样,上书辞官,回归乡里?”

陆绎垂首道:“我之前上书辞官,皇帝不许。这次辞官的奏折已经交上去四五日,至今尚未有回音。”

陆炜愣住:“莫非皇帝是念着你父亲的功劳和情分,又要重新启用你?”

陆绎苦笑着摇头:“不会。我父亲做了二十年锦衣卫指挥使,权倾天下,两位兄长过世后被追赠锦衣卫指挥使,陆家没有再出一位锦衣卫指挥使的机会了...

事到如今,我实话告诉叔父,严世蕃临死前藏起来两三百万两银子,当时是我带人查抄的严家,皇帝要找我要这笔钱。这事一日未了,我一日无法离开京城。”

陆炜目瞪口呆,哆嗦得路都走不稳,勉强道:“言渊...你自己小心些。”

陆绎的奏折此时正放在龙案上,皇帝的朱笔悬在半空中,略停了一下,又放下,示意冯保:“大伴,朕累了,你来替朕写吧。”

冯保躬身行礼,然后拿起朱笔:“奴婢领旨。陛下的意思是...”

“陆绎身为锦衣卫,私下施恩、结交朝臣,事涉严世蕃之事,理应赐死。但陆绎于国事屡次有功,且其父陆炳三次救父皇性命。朕不是刻薄寡恩之人,因此难以决断,便交由大伴处置。”

冯保斟酌许久,难以落笔,揣摩着皇帝的心意,回道:“奴婢以为,陆绎个人生死事小,严家银库的下落为重。陛下宽仁,不如给陆绎一次机会,若他能够找出严家银库的下落,便饶他一死。请陛下圣裁。”

皇帝哂然一笑:“朕宽限他两年,给他权位,何妨再饶他一次?大伴,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若他仍然说不出严家银库的下落,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赐死了事,朕没有耐心和他继续耗着。

左右锦衣卫是朕的私卫,生死毋须经过廷议和刑部三法司,倒是便宜得很。”

冯保奉旨,在陆绎的奏折上写下“准许辞官”的字样,命太监发还给通政使司。

皇帝看着冯保忙完,脸色沉了下来:“大伴,徐文璧若是到了,便宣他进来。”

徐文璧行了叩见大礼,敏锐地察觉到了皇帝的神情不似往日,于是依旧沉默地跪着,脊背紧绷,全无往日在御前那样挥洒自如的神情。

僵持了半刻钟,皇帝首先绷不住:“子瑜,请起。坐。”

徐文璧的膝盖有隐隐的酸麻感,依礼谢恩归坐。

“子瑜,张家的那些人,都还老实吗?”

徐文璧起身行礼:“战战兢兢,谨言慎行。”

“好。这十多年,幸亏有先定国公和你襄助,才能拿回整个北方的兵权。辛苦你们父子了。”

“此乃陛下的筹谋,臣和先父不敢居功。”

皇帝轻轻地笑着:“张家的人退出,接下来该是哪些人接手呢?”

徐文璧诧异地抬头,皇帝这话问得奇怪。

接替的人选,自己早已经写成奏折亲自呈递给了皇帝,这封奏折目前正摆在龙案上。

皇帝的目光里有冷冽的锋刃:“朕想知道,接手的人,是朕的人,还是你定国公的人。”

大殿内静得可怕,徐文璧觉得背上的冷汗浸透了衣衫:“陛下说笑了。”

皇帝指着面前的几叠册子:“大伴,你把上面的内容念给定国公听。”

徐文璧额头上大汗淋漓,从谭纶开始,这些定国公府着意栽培的人,皇帝早在十多年前便加以瞩目。

“朕再问你一遍,接手的人是谁的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定国公府两代人的筹谋,自始至终被人操控,再做挣扎,已无意义。

徐文璧低头垂目,俯身行礼:“普天之下,皆为王土,率土之滨,皆为王臣。他们自然是陛下的臣子。”

皇帝笑道:“可是,子瑜,你在朝廷中一日,他们便一日以你马首为瞻。

你比其他人都要懂得审时度势,朕不希望你将来你落到朱家、张家那样的下场。”

徐文璧的汗一滴一滴地落在金砖地面上:“臣谢陛下恩典。”

第二日,定国公徐文璧便病了,御医去府上诊断了几日,说是操劳过度兼北方天气寒冷干燥,患了肺疾,须得前往南方和暖湿润之地疗养。

皇帝嗟叹良久,连连派御医扶脉看视,不得已只好允准定国公徐文璧辞官回乡。

临行之前,徐文璧上书求取定襄郡主朱绿梅。

皇帝即刻允准,想起朱建旭的功劳,令朱绿梅还俗,晋封为定襄公主,赐徐文璧为驸马,永居南京,不必回北京朝见。

陆绎收到通政使司发还得奏折,甚是惊讶。

他已经被罢官,再没有御前觐见的资格,只得按照规矩,在东华门外磕头谢恩。

陆绎正要起身,出来一个小太监叫住了他:“陆先生,冯督公说,陆十七娘前日在东厂的大狱中病故,她生前嫁给严绍庭,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幼儿,无人收尸。烦请陆先生随咱家去收殓。”

陆十七娘的尸体已经有了淡淡的臭味,有一个小孩子正依偎在她身旁,神情呆滞。

陆绎伸手抱起他。

孩子十分瘦弱,轻得像一片羽毛,瘦小的胳膊紧紧地搂住陆绎的脖子,呜呜咽咽,像一只小兽:“舅舅...母亲说,舅舅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陆绎的眼泪滴在孩子的颈项中:“好孩子,我们回家。你叫什么名字?”

“母亲说,父亲生前给我起名叫严从云。不过没有看到我出生,他就过世了,所以没有给我起字号。”

陆绎搂着他的身子,忍住眼泪:“龙从云,你便以伯龙为字。”

小太监等得不耐烦,令仆役将陆十七娘的尸身抬到门外,一溜烟地径自走了,

临走前絮絮地道:“陆先生,人交给你了,我们的差事了了。”

陆绎抱着孩子,从腰袋里抓了一把铜钱,走到仆役面前,恳求道:“烦请诸位把家姊送到棺材铺中收殓。”

仆役们互相看了看,有一个岁数大的低声道:“从东厂大牢里出来的人,又是病故,哪家棺材铺肯收殓?依我看,倒不如送到城外焚化了,送骨灰回乡安葬。”

陆绎想了一想,自己如今是白身,千里迢迢带着一个孩子和一具棺材回乡,实在是不相宜,只得依言行事。

陆绎好容易辞官成功,担心会有不虞之变,不敢在京城久留,三两日把京城的私宅贱卖了三百两银子,去顺天府衙门领了出京路牌,带着严从云和十七娘的骨灰坛一同上路。

陆绎此时已经是一介白丁,自没有往日出行时扈从如云、衣饰鲜明的做派。

陆绎花了两百两银子买了一辆马车和两匹马,自己亲自驾着马车,严从云抱着母亲的骨灰坛子在马车里歇卧。

出了京城,陆绎挥鞭催马,一刻不曾停歇向南,不料因为错过了旅店,只得在一间破庙留宿。

陆绎捡拾了许多木柴,在破庙中升起一堆火,将干粮在火上烤热,递给严从云:“伯龙,将就吃些,天亮了我们就走。”

陆绎起身去喂马。

荒郊野外,只能寻到一些枯草,陆绎用随身的白虹剑很快地砍断草茎,带着满满地一抱枯草向破庙走去。

月色昏黄,红眼睛的乌鸦从头顶呱呱地飞过,远处有野狗的吠叫声。

陆绎蓦然发现,此地此景竟然有似曾相识之感——两年前,自己亲眼目睹朱瑛在此处勒死了曹七公子,并让野狗将其分尸。

想起严从云抱着骨灰坛独自一人在庙里,陆绎出了一身冷汗,加快脚步。

陆绎远远地看见破庙里的火光,看见严从云的身影,心中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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