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黄雀 >> 黄雀的形状 >> 大槐安国中篇武侠小说连载之七
我现在总是将剑放在身边。只要我一伸手我就可以拿起我的宝剑。我还学会了放金镖。张明远教会我的。在我上床之时我的镖袋就放在枕头之旁。我很痛苦,这些东西是用来对付刺客的。但有时我突然想在某一个时候对付自己,将自己了结了。我现在像一片孤独的树叶一样,没有我的方向,只有风在主宰着我,去到一个我不知道的所在。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这个槐安国是个什么所在。我不知道我将面临的是吉是凶。我没有方向。我苦苦思索着这么多天来发生的一切。可是,剪不断,理还乱,一点儿理不清头绪,一片茫然。人到这个时候就真的很要命。很头疼的。
刺客就是在我很痛苦的时候光临的。我知道,但我没动。有时候,我真想让一个刺客杀了我算了。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太痛苦了。
我听到门卫痛苦地啊了一声倒地了。我在黑暗中睁大着眼睛,我的手按住了剑,等待着刺客的飞刀。
刺客轻手蹑脚,我几乎听不到一点声息。就在我努力听取刺客的脚步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前心被人家制住了。这次与上次很为不同,这次我躺着,心胸全部在人家的剑底下,身子底下是床。想逃也没地方可逃。更何况,我的身边是公主。我不能乱动,否则一定会伤到公主。而且我看出来了,这次来的刺客,比上次来的要高强了许多。他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拿剑的时候就把我制住了。
我知道没用了,我叹了一口气,对刺客说,大侠,你下手吧。我不会动的。但我有一个请求。
说!刺客声音很低,但很有力。
请你不要动公主。你们想杀的本来就是我而不是我的女人,是不是?
少废话。我们怎么会动女人呢?受死吧!
刺客将剑刺入我的腹中。我能感觉到冰凉的剑尖在我的身子里游走。我一下子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在第二天。
天很好,太阳一个劲儿的灿烂。我醒过来的时候,听到一个侍女在叫,驸马醒过来了!驸马醒过来了!
这就是说,我没有死,我没能死成。我再一次从刺客的剑底下逃回来了。
我看了看我的身子,我被人包扎得很好。我的肚子上被刺客捅了个洞。但我没有死,我只是肚子上被刺客捅了个洞。
我从剑底下逃回来了,那就是说,刺客又一次被人算计了。所谓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明远救了我。张明远就是黄雀。
很多事我想不明白。譬如,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要杀我?会是什么人?我再一次觉得我像在黑夜里,而别人都在亮堂堂的白天,他们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我却没办法看清楚。我看不清楚别人,我连自己也看不清楚了。所以,我得审问刺客。我要搞清一点头绪。这很重要。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张明远究竟是谁,为什么他在我就要被害的时候总能出现在我的身边,那么恰到好处,一点儿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这有点让人想不通。这个人很麻烦,他一直在暗中,不知是在监视我还是在保护我。你瞧,我一下子欠了这个混蛋一个大人情。
刺客被关在地牢里,我说我要审讯刺客,马上就有手下人将我抱扶到椅子上,将我抬到外间。然后高声喊道:
审刺客。
刺客被人抬进来了院子,身上到处是伤,而且还被五花大绑着。
我说给他松绑吧。
刺客蠕动着身子,躺在地上,像只死狗。
打手们往他的身上泼了很多水,刺客才悠然醒来。
你是谁?
刺客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你必须说话。到了这里,不说话是不行的。或者说,到了这个田地,你要知道不说话是不行的。
刺客又一次看了看我,无力地说,我是杜白。
你为什么要杀我?我问得轻描淡写,但我内心还是陡然一凛,娘的,问题大了,著名的游侠杜白竟然被人买通用来杀我,这是一个值得人警惕的问题。问题已经越来越大了。
没有声音。只有火钳在炉子里烧的哔剥声,偶尔,炉子里跳出一个火星。
我看了看火钳,杜白随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
我笑着看看杜白。杜白的脸上一下子像打了霜一样地阴寒。
打手们好像很懂我的意思,立即将火钳拿了出来,毫不犹豫地送到了杜白的身上。
杜白发出了杀猪般地嚎叫。
我不会告诉你的,淳于,你这狗娘养的,你杀了我吧。
我笑笑。这太好办了。
打手们又架起了一口锅,将辣椒水烧开,然后,将杜白的头按了进去。接着又将杜白的头猛地拖出来,一用力,头皮上的一把头发便被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血从杜白的头上流出来,在杜白的脸上慢慢洇染开来,在阳光下非常好看,像是吴道子的画盆,可爱极了。
杜白恐惧地看着我,淳于,叫你的手下杀了我吧!
我笑了笑,不。我要你说话。
好吧,我说,是段子直的儿子段庆!
我不太相信,这不可能,段庆已经没有这个胆子了。你在撒谎。
我拿起桌上的一把短刀,对杜白说,杜白,要说实话,你要知道你现在只有说实话的权利,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我明白。我是杜白。我是段庆派来的杀手。
要有证据。你何以为据?你说不出能让人信服的话,你就要知道我会让你不好受的。我一边玩着短刀,一边对杜白说。
我又想起了第一个刺客的事,我就这么杀了他,一点儿也没想要从刺客嘴里掏出什么,一副什么大事也没做过的样子。没有经验,很不老道。事后我后悔极了。这次我多了个心眼。我要从杜白嘴里掏出点什么。
很多东西都是靠不住的,譬如上次长剑上的“段”字,现在想来,有点可疑,段家要杀我,什么东西不可以用,偏要用一个剑柄上刻了“段”字的剑?有这么蠢吗?当然,他们很有把握将我杀了才这么大胆使用的,这也说不定。杜白现在说是段家派来的,我也有点不敢相信。段子直不会这么傻,他不可能这个时候来杀我。有过第一次失手,他应该不会有第二次。如果他真要杀我的话,没有绝对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的。
不过,也还是说不定。假定第一次不是段家所派,那么这一次又为什么不可以是段家派的呢?
我像堕在一片云雾之中,无知的痛苦再一次袭上我的心头。现在很多人的话都要经过认真的推敲。我恍惚了好长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手下喊我我才回转到眼前。
请驸马示下,如何处置杜白。
请段府来领人吧!
我明知段庆没有这个胆子派杀手来,但段庆把事情搞得一塌糊涂。这小子不太成熟就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往往冲动,而且往往在不应该冲动的时候冲动。这样就反而把自己搞得灰头灰脑的了。这次还是这样。他竟然在冲动之下杀了杜白。这个杜白怎么能杀了呢?杜白说是段庆派来的,他就跳了起来,骂道,你他妈混蛋,我连见也没见过你,我只在传奇故事里听说你是空空儿的同门师兄。你怎么是我的人了?段庆说完挺剑便刺,杜白头一歪,就没气了。段庆杀人是一件小事,段庆要杀谁一般来说什么人也挡不住的。他是京城有名的衙内,谁也拿他没办法,谁让他老子是宰相呢?宰相的儿子就是这样的,杀了人一般来说是不要负责任的,操了谁的女人和女儿也是不要负责任的。但现在他真的没有了脑子,这个杜白你怎么能随便杀呢?他不是一个想杀就可以杀的人。杜白是想要杀我的,我都不能杀了他,要留活口,要从他那里掏出口供。我要,皇帝也要。包括那个可能对我不是太有好感的段子直也要。这个人太重要了。而且,这个人是著名的大唐游侠,据说曾名满江湖。实事求是地说,杜白的身上很有一种高贵的气质。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一点儿也没耻辱的。可是段庆却杀了他。事情是段庆做的,张明远也看到了。事情放到大殿上放到皇帝面前的时候,我没办法帮他遮掩了,我只能向皇帝说,段庆杀了那个叫杜白的刺客!
段庆俯伏在丹阶之下,直打哆嗦。其实,段庆杀了人之后,立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这个傻瓜立即明白了:事情已经说不清了。段庆吓傻了,剑从他的手中掉下来。他呆呆地看着我和张明远。傻瓜被吓傻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傻瓜一般来说是不会吓怕的。
皇帝站起来,问段庆道,是这么回事吗?
段庆抖抖地说,是,是这样的。
看来,这个杜白是你的人了?
不是,不,不是!
不是?三岁小孩也看得出来的,你想杀了他灭口!
不,我没有。我没有。我不是杀他灭口。这个杜白太……太……
来人,宣我的旨意,谋杀驸马,其罪当诛。姑念段子直一生为官,尚算对朕忠心。即日起褫夺段家父子的封号,发放到藤萝州。
段子直那个老匹夫一直在旁边冷笑,似乎段庆不是他的儿子,这件事也好像和他没有关系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