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历史超过了年。

在战国七雄中，他的血统最为尊贵，它就是燕国。

秦国占据着西北，而燕国拥有广阔的辽东。究竟是什么？让两个长期被边缘化的国家，最终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公元签年，燕国上都-蓟城

这个叫子之的囚犯，是燕国的王，俘虏他的是齐国的军队。子之的王位，来自禅让。在王位世袭的上古时代，第三十八位燕王却逆流而上，将王位拱手相让。

燕国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呢？

公元前11世纪，周代商而立，周武王分封天下，弟弟召公封于燕地，这就是燕国。

公元前年--燕国上都蓟城

在史书中，燕国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他血统纯正，出身高贵，但七百年来几乎无人知晓，俨然一个世外桃源。直到第三十八任国君的时候，燕国突然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大事。

“大王，今年雨多，黍子长得好，寡人高兴啊！”

“大王，臣昨日从齐国回到下都，临淄果然繁华。”

燕国的创建者召公，以贤能而为世人称道。作为召公的后裔，燕哙也是一个品行高尚的人。

“天下财富，一半在齐国，田辟疆能不称霸吗？齐国争霸，燕国迟早会有祸端。”

“大王，依臣观察，齐王不可能称霸。”

“大夫何出此言，齐王不信任贤能之人，没有远见，怎么可能称霸呢？”

“燕国虽不称霸，但必须自强，自强就需要贤能之人。”

“相邦办事果断，官员们没有不服气，可谓治国之大才呀！”

“寡人有子之，实在是幸运。”

“子之能够辅佐大王，三生有幸。”

“相邦请起！”

燕国太子听后起身拂袖而去。

温情的时光一去不复返，铁血时代降临，生死存亡的现实，摆在燕哙面前。

“子之啊！”

“大王。”

“寡人还是睡不好觉啊！南方的齐国，西方的赵国，都比我们强。寡人担心，他们迟早图谋燕国。”

“子之殚精竭虑为大王效劳。”

“大王，帝尧访贤，禅让许由。帝舜任能，禅让大禹。尧舜信任贤能，因此成为上古的圣人。依臣看，大王既有圣人之相，更有圣人之德呀！”

“大夫之言，如雷贯耳。国家交给相邦，寡人就放心了。”

“子之不才，愿为燕国肝脑涂地。”

“圣人在世。”

“子之请起。”

战国中期，在各国完成变法之后，燕国也开始改革，各国无一例外，都是加强王权，而燕哙的想法完全不同。

“大王。”

“自先祖召公以来，燕国存世超过了年。这是上天在庇佑我们。平王东迁，天道就变了，礼崩乐坏，大国吞并小国。燕国再不改变，亡国，也是旦夕之事。”

“子之，到寡人身边来。寡人决定，将国事交予相邦，从此不再过问。”

“圣人在世！”

“圣人在世！”

“圣人在世！”。。。

“父亲！父亲是燕国的王，不可如此啊！”

“从今日起，燕国不是姬氏的，燕国是所有燕人的。如此，燕国才能立于天下！”

“父亲。”

“奸佞之人蛊惑人心，大王三思啊！”

“大王三思！”。。。

“圣人在世。。。”

“这是燕国三百石俸禄以上所有官员的印信。燕国就交给先生了！”

“大王不可！”

“父亲！燕国是姬氏的，怎可让于他人！父亲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大王三思啊！”

“圣人在世。。。”

“从今日起，我与先生换位而坐。”

“父亲！父亲！”

“大王三思啊，大王！”

燕王推开太子姬平，扶起相邦。

“燕国就交给新王了。”

面对燕国的困境，燕哙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决定。在燕哙之前，尧舜禅让是传说。在燕哙之后多年，再也没有一个君王主动让出王位。没有人知道这个决定的后果。阴谋和天真并行，野心和理想同伴。

燕哙不喜女色，不爱乐舞，退位之后的唯一爱好就是下地干活。他以远古圣贤为榜样，竭力践行自己的圣王之道。

“燕国君臣失伦，纲常无序，姬平心痛啊。”

“子之窃国，市被恨不能，食起肉、啖其骨、饮其血啊！”

“太子若想恢复社稷，齐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王派先生来，姬平真是感激涕零。”

王位禅让最大的受害者是太子姬平，有了齐宣王的口头支持，他联络将军市被和燕国贵族，对抗燕国的新王子之。

“田辟疆这个骗子，见死不救。”

“田氏是最大的骗子。我们当初怎么就信了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姬平死了，也无脸面对先祖，我死不瞑目啊！”

姬平与子之的战争持续了几个月，子之最终杀死了反抗者，但燕国也一片混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躲在幕后操作的黑手，终于出现了。当燕国一片混乱的时候，齐国以匡扶正统的名义，进行武装干涉。仅仅五十天时间，齐军就占领了燕国都城，齐人以解放者自居，燕人因此列队相迎。

“大王！大王！齐军攻破了下都，是燕人开的城门！”

燕哙一手导演了这场改革大戏，但结局完全出乎意料。放弃世袭的王位，将国家交给贤能。燕哙的理想令人钦佩，但超越了时代。

“我不是燕国的王！子之！误国，误国啊！燕哙何以面对先祖啊！”

燕哙死了，孱弱的共和之花还没有开放就枯萎了。权利是春药，也是一把双刃剑，子之没有抢夺王位，似乎没有什么大罪，但人民的愤怒需要发泄对象。

“我是燕国的王，你们不能杀我！我是。。。”

子之被齐军杀死，他不该贪念权利。

“让开！”

“这是燕国的宗庙！你们不能进来！”

以解放者自居的齐人，很快就露出了狰狞的一面，他们毁坏燕国的宗庙，掠夺燕国的财物，蹂躏燕国的人民。七百年来，燕国第一次遭受大难。醒悟过来的燕人开始反抗，仅仅两年之后，齐军不得不撤离燕国。

公元前年-燕国下都

公元前年，燕哙庶出的儿子继承了王位，这就是燕昭王。燕国又回到从前的轨道，在动荡中长大的燕昭王，恨死了齐国，他的人生就是复仇。

“这天上的雨，亦如寡人的心啊！燕国遭此大难，寡人如今是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啊！”

“郭隗知道大王的心事，大王需要的是能臣！为大王完成大愿的能臣！”

“请教先生，寡人如何才能得到能臣呢？”

“大王可曾听说过千金市骨？爱惜千里马的人，连死去的马骨都舍不得抛弃，像我这样没有才干的人，就好比是马骨，大王连我这样的人都厚待，那么天下的能臣就都会因为仰慕大王而来到燕国。”

“寡人明白了，谢先生！”

燕昭王招贤的消息引来了一个洛阳的人--苏秦。士人苏秦有大志，但四处碰壁，被家人嫌弃，落魄的苏秦来到燕国寻找机会。

“苏子啊，都说到寡人心里去了。苏子，你刚才说了我们燕国、赵国、齐国，还有秦国。苏子，请继续指教！”

“刚才我们分析了各国的兵力，燕小齐大，燕弱齐强，燕国只能剑走偏锋。”

“剑走偏锋？”

“如何剑走偏锋啊？”

“秦赵是大国，离间齐和秦赵之间的关系，燕国就有机会。”

“可是苏子啊，秦和赵有世仇。秦赵联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齐国是一条大鱼，需要大饵。事在人为，小臣找到了那条大饵。”

燕昭王和郭隗面面相觑。

“苏子，请讲！”

“苏子啊！王室惨遭蹂躏，百姓流离失所，燕国的大难都是该死的齐人造成的。上天选择了寡人，燕国的大业，就拜托给先生了！”

“苏秦从此就是燕人！大王请留步。。。”

一个有国仇家恨，另一个有宏图大志，两人一拍即合。苏秦的谋齐策略打动了燕昭王，燕昭王打动苏秦的是知遇之恩，苏秦自此开始了长达十六年的间谍人生。十六年里，苏秦往来列国，奔波劳顿，他一度担任三国的相邦，显赫到了极致；也曾九死一生，危险到了极致。无论何种境遇，他初心不改，只为燕昭王的复仇大业。

公元前年--齐国都城

“大王！”

“秦国向寡人提议：秦王称西帝，寡人称东帝。这个东帝，寡人做还是不做啊？”

“大王！攻打赵国，对秦国和齐国谁更有利？”

“对秦国更有利！”

“那攻打宋国呢？”

“对齐国更有利！”

“大王放弃帝号，天下都会感谢齐国，齐国可趁此机会联合赵国攻打秦国，列国都会支持。六国混战之时，宋国可灭，齐国大业可成啊！”

“苏子之言，言之有理。宋王暴虐，民怨冲天，寡人一直就想替天、行道。”

“请大王替天、行道！”

宋国与齐国相邻，商业发达，富甲天下，齐国一直觊觎宋国。苏秦步步为营，大鱼即将上钩。

燕国--下都

“苏子啊！苏子。。。快坐下，快！”

“见到大王，苏秦真是高兴啊！”

“寡人昨夜还梦到苏子了，老了，夜半总是醒来。”

“大王何出此言！大王还像当年一样！”

“二十八年了，寡人的愿望还是没有完成！”

“信如尾生，尾生宁愿溺毙，也不背弃承诺。苏秦，就是大王的尾生啊！”

“齐王若知道真相，苏子该如何面对呢？”

有人告诉燕昭王，齐闵王厚待苏秦，苏秦之心，早已归齐。苏秦赶赴燕国，禀明心迹，苏秦知道，这是最后的相见。

“苏子。。。苏子啊。。。”

苏秦十六年的经营，终于瓜熟蒂落。大鱼最终吞噬了鱼饵，齐闵王以举国之力灭亡了宋国，但齐军也损失惨重。齐国灭亡宋国，打破了列国之间的平衡，齐闵王一时成为众矢之的。齐国成了天下的敌人。

燕昭王等待二十八年的机会来临了，公元前年，燕国上将军乐毅，率领五国联军攻打齐国。

“大王！乐毅率领五国联军已入齐国境内！”

“什么？苏子，燕国怎么会攻打齐国？你不是跟寡人保证过，燕国永远不会攻打齐国吗？”

“事已至此，苏秦也就直言相告了，苏秦来齐国，就是为了灭亡齐国！这是苏秦对燕王的承诺！”

“你！！是齐国的相邦？难道寡人待你如此不如燕王吗？”

“苏秦被天下人抛弃的时候，唯有燕王礼遇我，待我如手足。苏秦踏入齐国的那一天，性命就不是自己的了！”1

“苏秦！你这个间人！寡人领教了！”

“大王！杀苏秦！此人该杀！”

“拉出去！车裂！”

“生而为人，苏秦足矣！”

“车裂苏秦！车裂苏秦！”

齐闵王做梦也没想到，长期以来一直在身边关心并帮助自己的人，竟然是最危险的敌人。

战国时代，骗子当道，恶棍横行。而苏秦完全是一个另类，他是间谍中的死间，功成则意味着身死。他以一己之力影响了一个大国的命运。士为知己者死，苏秦的人生惊天地泣鬼神。

因为灭宋而实力大损的齐军很快被击溃，燕军占领齐国都城临淄，齐国的重器和财富被燕人劫掠。乐毅主导的破齐之战是燕国有史以来最辉煌的功业，燕昭王终于报仇了。

“大王！上将军已经攻破了临淄！”

“啊！再报一遍！”

“上将军已经攻破了临淄！”

“好！好！好啊！苏子！苏子啊！”

“三十年了！三十年啊！燕国的仇报了！”

燕昭王的复仇以完美收尾，燕军一鼓作气连下七十多座城市，偌大的齐国仅剩东海之滨的两个城市苟延残喘。大半个齐国沦陷，燕国之威名震动天下，齐国的灭亡似乎近在咫尺。

公元前年--齐国

“上将军！大王来信！”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燕军放缓了进攻的节奏，致使齐国的即墨和莒城存活了五年之久。

“大王的意思还是围城！围而不灭，都回去歇着吧！”

史家一直在追问乐毅为何围而不打，致使一战而名垂千古的良机白白溜走呢？

“太子有话就讲。”

“三年了，即墨和莒城还在齐人手里，区区两个小城乐毅围而不攻！父亲！”

“你在说什么呢？寡人听不清！上来。”

“乐毅拥兵自重，想自立为齐王！父亲不可不防啊！”

燕王用竹简重重的敲打太子。

“大胆，谁替燕国报的仇？谁替先祖雪的恨？是苏秦和乐毅！不是尔等！你身为燕国太子，竟然在寡人面前诋毁上将军！你可知罪？”

“儿子知错了！”

“我告诉你！有朝一日你做了燕国的王！记好了！务必要善待上将军！”

“起来吧。。。替寡人给上将军拟信。”

在齐国即将灭亡的时候，燕昭王决定推行王道，以仁爱服齐。燕国的王道思想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走向。战争前期是为了复仇，因此畅快淋漓；后期围而不攻，是燕王在昭示仁爱，等待苟延残喘的齐人从内部自行瓦解。

燕国历史悠久，以周礼为核心的治国思想传承了数百年，周礼塑造了燕人的文化基因。讲道德、重仁义的王道思想一直是燕国的传统。

“燕国三十八位先王的牌位都在这里了！商纣暴虐，文王取而代之。召公立燕，以礼治国。永远都不要忘记！我们是文王召公之后。”

战国时代，六国变法图强，不约而同走向了霸道之路，唯独燕国固守王道传统。

公元前年--齐国

“带上所有的竹简、帛书，今夜就出发！”

燕昭王死后，即为的燕惠王猜忌乐毅，乐毅逃亡赵国。失去了乐毅的燕军很快被齐人打败，外强中干的燕国昙花一现，迅速衰落。

“给乐毅写信！”

“将军打败齐国，为先王报了深仇大恨，我怎敢忘记将军的功劳！将军误听传言。抛弃燕国，投奔赵国。如何报答先王对将军的知遇之恩？望将军三思！”

燕惠王写信给乐毅，指责他辜负了先王的深情厚谊，这是典型的道德绑架，以道德感化人心是王道惯用的手段。

公元前年--燕国

“大王！”

“粟腹！赵国情形如何？”

“大王！年轻力壮的赵人都死在了长平，他们的孤儿还未成年，邯郸几乎不设防。臣以为可以趁此机会攻打赵国！”

“大王！赵人民风强悍，善于作战，不能攻打！”

为了生存，燕国偶尔露出霸道的一面。

“寡人以五倍的兵力攻打赵国，难道不行吗？”

“大王！攻赵！大王！攻赵！”

“大王！攻赵！”。。。

“大王！燕赵为盟国！攻赵就是背信！前脚刚送五百金给赵王，后脚就攻打对方，这是不仁不义，怎么能够取胜呢？”

“大王！攻赵！大王！攻赵！。。。”

“大王！不能攻赵啊！”

“来人！”

“大王！不能攻赵啊！”

“带下去！”

“大王！。。。大王不能攻赵啊！。。。”

“粟腹！带兵攻赵！”

长平之战，赵国被秦国屠杀四十多万士卒。燕王喜想趁火打劫，兼并赵国。霸道需要实力做后盾。燕人没有想到，他们倾全力也无法战胜养伤的赵人。

赵将廉颇包围了燕国都城，燕人不得不请求讲和。王道与时代格格不入，霸道又没有实力，燕国在王道和霸道之间摇摆纠结，衰落已不可逆转。

“将军！你是燕国唯一清醒的人！”

这时候，西方的秦国，已经变成了庞然大物。

公元前年

“父亲有何吩咐？”

“寡人听说，秦国要灭韩了！灭了韩和赵就轮到燕。你在赵国的时候就和嬴政相识。。。”

“父亲！是希望孩儿去秦国做人质吗？”

“燕国不能灭！你认识嬴政，秦国或许会放过燕国。”

“孩儿马上去秦国！”

公元前年

为了苟延残喘，燕王送自己的儿子姬丹去秦国做人质。生不逢时，这是姬丹的宿命。

几年后，姬丹逃回燕国。国破家亡之际，他想用自己的方式阻挡秦国一统天下的战车。

这个叫荆轲的人将去咸阳，行刺秦王。

“太子就到这里吧！”

“请！”

“请坐！荆轲为何而来？”

“嬴政灭了将军三族，又悬赏千金购买将军的首级，不知将军接下来有何谋算？”

“想起父母宗亲，痛彻心髓！只是樊於期无能，不知如何报仇！”

“太子与我有一计策。既能解燕国之患，又能报将军之仇。但此事需要将军帮忙，不知将军可否愿意？”

“若能报仇，樊於期愿粉身碎骨！”

“请将军献首级于荆轲！”

姬丹准备了两样东西，燕国的督亢之图和樊於期的首级。生擒嬴政，逼迫嬴政归还六国的土地，这是第一计划。刺死嬴政，使秦国陷入内乱，停止征服战争，这是第二计划。

“太子！荆轲失败了！”

“荆轲呢？”

“秦人杀死了荆轲！”

“完了！寡人早就说过，秦王是杀不死的！燕国完了！怎么办？燕国怎么办？”

行刺失败，荆轲被杀死。据说，如果荆轲专注于刺杀，而不是生擒秦王，他或许会成功，改写历史。可惜历史没有如果，没有人能够阻挡秦国的虎狼之师，在都城即将被秦军攻陷之际，燕王逃跑。

公元前年--燕国上都

公元前年，秦军攻陷燕国都城。在最后的日子里，亡命边疆的仇敌同病相怜。燕王和赵王开始抱团取暖。

“魏国还在抵抗秦国，出国和齐国还在，我们还有机会。嬴政恨的是姬丹，秦军因此紧追不放。交出你的儿子，嬴政或许会放过大王！”

姬丹不幸，因为他遭遇了秦王嬴政。

姬丹悲情，因为他有一个苟且偷生的父亲。

姬丹悲壮，因为他一直努力抗争。

战国七雄，燕国最为古老，传统因此根深蒂固，时代的车轮在滚滚向前，而燕国一直无法摆脱上古的王道思想。在一个霸道的时代，它矛盾、纠结、沉沦。

公元前年

姬喜以儿子的性命为代价，苟活了四年。

“嬴政啊嬴政！寡人已经杀了儿子，为何还不放过寡人！”

公元前年，末代燕王被俘虏，超过八百年历史的燕国正式灭亡。

燕国之亡，亡于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