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生活的艰难并不在于生存本身，而是在于人性的幽深和复杂

《人生海海》，是茅盾文学奖得主麦家老师的又一力作，获得年度豆瓣书单中国文学小说类第一名。莫言说它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能把不存在的人物写得仿佛是我们的朋友，高晓松盛赞说它是麦加老师跨越了自己的一座高峰，董卿说如果用一句诗来形容我读完的感受，那就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麦家老师自己说：我想写的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我要另立山头，回到童年，回去故乡，去破译人心和人性的密码。“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你要替我记住这句话，我要不遇到它，死几回都不够”。这是书中的“我”的第一任妻子对“我”说的临终遗言。

人生海海，是一句闽南语，形容人生像大海一样复杂多变。譬如，书中几个人物的命运，曲折而无常。故事以神秘古怪的上校为中心展开，然后众星拱月般成功塑造了上校以及上校身边的父亲、爷爷、老保长、小瞎子和上校妻子等众多人物形象。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人物，是上校、我爷爷和小瞎子。在他们三个人身上，人性的复杂和多面犹如多棱镜一样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01、上校：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上校本是村里最神秘的一个人物，可以说因为上校的木秀于林，他从始至终一直处于村里流言漩涡的中心。在村里人的口中，他一会儿是国民党的大官，一会儿又是革命队伍里的功臣，一会儿是军医，一会儿又是特工，大家好像看不到他正经出工，可是偏偏他的日子过得比谁都滋润。人们一边疯狂地传言他是“太监”，一边家里有个大事小情还都愿意请他出主意。

让人唏嘘不已的是，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最后却因为自己身上被日本人刺字的秘密而被逼疯。伏尔泰曾说过：“使人感到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往往是鞋里的一粒沙子。”深以为然。这么多年，生活的颠沛流离没能打倒他，从军打仗的残酷苦难没有吓退他，独自生活的孤独寂寞也未能摧残他，但他心底这个不能触碰的秘密却把他逼进了人生的死胡同。

因为他始终把日本人在他身上刻下的字视为深深的耻辱，他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哪怕遇到自己心爱的人并因此错过。其实，他本身并没有错，他为了获取情报，在国家和民族的利益面前，只能选择“舍己为人”。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校眼里所视为的耻辱，其实也正是他的荣誉勋章。

只是人心叵测，人性复杂，总有那么一些人热衷于探寻他人的隐私，捏造谣言，然后肆意的取笑、传播、夸大，这实在是人性中赤裸裸的恶的体现。我们无法轻易改变别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掌控自己。有时候，只要我们无愧于心，那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少妇玛莲娜因为美貌招来了西西里岛上男女老少的疯狂嫉妒，人们争相捏造传播有关她的各种谣言，说她是个有很多情人荡妇，以至于最后几乎岛上的所有人都视她为异类，人人避之不及。在动荡的战争时期，失去亲人又深陷流言漩涡的玛莲娜为了生存不得已做了妓女，最后在岛上人无尽的侮辱、谩骂、殴打中远走他乡。

战争结束后，玛莲娜的丈夫在小男孩雷纳多的帮助下，找到了妻子玛莲娜，影片的最后玛莲娜挽着在战场上失去一条胳膊的丈夫重新踏上了西西里的土地。起初，我始终不明白玛莲娜为什么还要回到这个带给她很多痛苦和耻辱的伤心地，多年以后，我突然明白了玛莲娜的选择，尽管往事饱含苦难，可是玛莲娜从始至终问心无愧，这是无论岛上人怎样恶意曲解抹黑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人活一世，也许有时可以骗骗别人，但终归无法欺骗的是自己的心。岳麓书院的讲堂中挂着的一幅对联中写道：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是啊，是非对错，其实人人心里自有一杆秤，荣辱毁誉我们控制不了就随它去，得失成败最后也要安于命运的安排。

后世与诸葛亮齐名的著名军师刘伯温曾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古罗马诗人奥维德也说：良心自问正当的，对流言一笑置之。所以，只要灵魂是坦荡的，即使身处流言的中心，也要学着放过自己，放下一切，放开襟怀，好好活着。

02、爷爷：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

在《人生海海》中最让人唏嘘的人物是上校，最让人惋惜的人物是“我”爷爷。爷爷本来一直理智地和上校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因为他知道上校一直是村中流言蜚语的核心，起初他看自己的儿子和上校交好，虽然心里颇有不满，但也只是对上校表现比较冷淡，并没有实质性的干涉。

直到小瞎子在村里放出谣言，说上校和父亲有肮脏的关系，流言的风暴这回裹挟了到了“我”父亲，一种羞赧、愤怒而慌乱的情绪占据了爷爷的内心，爷爷丧失了理智，真是关心则乱，来不及等到水落石出，不管谣言的真假，为了控制流言，他狠下心供出了上校的藏身之处，又设法让政府出面澄清了小瞎子散布的关于上校的谣言，致使上校被抓被当众批斗，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上校的秘密，上校疯了。而爷爷最终也因为这次犯众怒的出卖行为而众叛亲离。村里人横眉冷对，连父亲都放出狠话不再认他。

做人不要散布传播谣言，更不要轻信谣言，面对谣言要有理智的应对方法。《荀子·大略》中说：“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只有智慧和冷静的头脑，才能妥善合理地应对谣言。白居易在《放言》中说：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知？白居易用历史上的两个著名事例，为后人揭示了为人不可轻易受流言左右的真知灼见。

话说这周公是周文王的儿子，为人很有才德，帮助辅佐他的兄长周武王讨伐商纣，定了周朝八百年的天下。周武王病重，弟弟周公写文向上天祈祷，愿意自己代替哥哥患病。后来周武王驾崩，年幼的太子成王即位，庶兄管叔和蔡叔图谋不轨，却散布流言说周公意欲篡位。幼主成王对周公产生了怀疑，周公只好辞掉了宰相的职位，一个偶然的机会成王看到了当年叔父周公为自己父皇祈祷的册文，这才知道了周公的一片忠心，最后请周公官复原职，又杀了真正的贼人管叔和蔡叔。

而王莽是西汉平帝的舅舅，为人奸诈，暗地里早有篡汉的想法，但害怕贸然行动人心不服，于是假意礼贤下士，世人被他的表面行为欺骗，都归顺与他，王莽看时机已到，于是自立为君。在位十八年，最后南阳刘文叔起兵复汉时被杀身亡。如果成王没能偶然发现当年的册文，如果王莽早死，周公就会一直被当做奸臣，而王莽这种奸佞小人却会被后人当做好人。

所以，识人看人和为人处世，不能光凭一时之流言轻易下断言，韩愈有诗言：行矣且无然，盖棺事乃了。所谓清者自清，水落终会石出，为人何必为一时之流言蜚语所累，时间终究会让人看清所有的真相。不要做捕风捉影、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最终害人害己。如果“我”爷爷懂得这个道理，就不会轻易因为村里满天飞的谣言而丧失理智，因为别人真假难辨的流言，铤而走险造成难以挽回的错误。爷爷死得很冤，因为本来没影的流言，葬送了自己的晚年和家庭，何其悲哀。

03、小瞎子：因果有轮回，害人终害己

鲁迅先生说，谣言世家的子弟是以谣言杀人，也以谣言被杀的。不要散布传播谣言，因为你对世界所有的恶意，总有一天会回到你身上。其实，小瞎子最后的结局挺惨的，先被上校割了舌头，挑断了手筋和脚筋，他爹瞎佬死后，他家里算命的经济支柱也断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废人。

但却几乎没有人同情他，因为他早已臭名昭著，人人喊打。小瞎子聪明，只可惜他把自己的聪明才智都用到怎么害人上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在阶级斗争中小瞎子在好奇心和偷窥欲的驱使下，利用特殊时期手中的权利步步紧逼，把上校逼入了心灵的绝境。

别人的隐私和秘密总是引人好奇，但无数的前车之鉴告诉我们，一个人知道太多的秘密往往容易引来杀身之祸。小瞎子就是如此，没安好心的小瞎子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是上校的心肠还是太软，只割了他的舌头，挑了他的筋，好歹留了他一条命。

隐私之所以是隐私，就是因为它是属于私人的，秘密的，没有人喜欢过度暴露自己的隐私，这本是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可总是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想要对别人的隐私一探究竟，熟不知这已经不仅仅是好奇心的问题，这背后是人性的恶意在蠢蠢欲动。因为大多数人得知别人的隐私之后，不是保守秘密，而是传播、夸大、讥讽、嘲笑。一个真正智慧的人，一定既懂得保护自己的隐私，又会主动去屏蔽别人的隐私。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件事，自己的事，别人的事，和老天爷的事。而做人就是管好自己的事，别瞎管别人的事，然后顺应老天爷的事。可是仍然有很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自己的人生还没有活明白，却一头扎进别人的人生中去指点江山，然后恨人有、笑人无。这世上恐怕有不少像小瞎子这样无聊的小人，专以害人为生，殊不知因果有轮回，害人终害己。

想起王皇后的故事，王皇后本是唐高宗李治的结发妻子，李治当皇帝之后，开始独宠萧淑妃，王皇后怀恨在心。唐高宗在感业寺巧遇武则天之后，王皇后便巧言令色劝说丈夫唐高宗接回武则天，其实是为了利用武则天打压萧淑妃，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善于谋略的武则天不仅夺走了萧淑妃的专宠，又设计陷害了王皇后，王皇后最后不仅被废了后位，而且死得极惨。

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人生在世不懂得保护自己是愚蠢的，但人一旦动了想要害别人的心思，往往也就是在把自己引向一条不归路。就像小瞎子得到了自己的苦果，有个词叫“损人利己”，恐怕是错误的，因为害人必然害己，种瓜得瓜，你播种什么就会收获什么，所以，太上曰：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写在最后

在《人生海海》这本书里，村里人的前后态度改变其实也很有深意。起初村里人听闻上校的各种传奇经历，对上校非常好奇，人前人后地叫他“太监”。可是每当需要他的关键时刻，村里人又都不由分说地去请他出面，此时，人们对上校的态度又是不无敬重的。“我”爷爷出卖上校后，村里人一改往昔的嘴脸，纷纷把矛头都对准了做错事的爷爷。但上校被抓住被当众批斗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又都想扒光他的衣服，意欲一览他身上的所有秘密。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说：“群体只会干两件事——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在我看来，人性在群体中的这种反复无常的变化，也从侧面印证了人性的复杂和幽暗。

所以，生而为人，认识人性与生俱来的这种复杂性是非常必要的。人性其实是个中性词，里面有善也有恶，而且不同的环境中可能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智慧的人不是没有或者否定暗面，只是懂得更好地约束自己的暗面，同时更深刻地认识并规避别人的暗面。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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