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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洲的第五年,江琰臣找到了我。
看到他的瞬间,熟悉的恐惧席卷而来,令我汗毛倒竖,几乎喘不过气。
上一次,他为了让赵楚楚解气,打断了我的腿。
这一次,他又想要什么?
遇到江琰臣的时候,我正在餐厅里洗盘子。
后厨烟雾缭绕,没有风扇,又闷又热。
我脑袋发胀,却没有停下来。
汗珠滑进眼睛,一阵刺疼。
我这才直起腰来,边用手肘擦汗,边转动酸胀的脖子。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江琰臣。
他衣冠楚楚,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出现了幻觉。
可他居高临下,嘲弄我:盛晚,你真以为,我找不到你?
他身后有火光。
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半明半暗。
看上去,像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我下意识想逃。
早已愈合的伤口,却在这时作痛。
江琰臣嘴角噙着一抹笑。
腿好了?再断一次,还能好得了吗?
这句话让我惊慌失措,什么也顾不得,就往外跑。
后门也有他的人。
他是有备而来的。
我被夹击在中间,无路可逃。
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我腿下一软,险些滑倒。
江琰臣扶住我:别怕,只要你乖乖的,你害怕的事情,不会发生。
他总是这样,微笑着,说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被他碰过的地方,都起了鸡皮疙瘩。
江琰臣皱着眉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细细擦净手上的泡沫。
看你,多脏。
他没有回应我,只是动作轻柔地脱下我的手套,擦拭我的小臂。
我忍不住发抖。
江琰臣相貌生得绝佳,垂眼时,最是温柔。
我不敢享受这份温柔。
楚楚出了意外,昏迷了很久。我叫不醒她。
医生说,她需要刺激。她最讨厌你,由你来刺激她,再好不过。
又是这样。
他第一次找上我时,就是让我假装他的女朋友,
逼赵楚楚吃醋,逼她承认,她喜欢他。
后来,王子和公主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只有我,被他打断了腿,还永永远远地,失去了爱人。
我受到的惩罚已经够多了。
这和我……没关系。
他不悦,转而捏住我的下颌:晚晚翅膀硬了,嗯?
我怒视他:这是澳洲,不是你的A市。
嗯,不是我的A市。
他大大方方地退开。
这时我才惊悚地发现,整个后厨,已经空无一人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
晚晚,我不想逼你,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他志在必得:你会答应的。
江琰臣给我看了一张照片。
年轻男人躺在病床上,面色如雪,浓黑的羽睫在眼底投射出一片阴影。
这是,我的爱人呐。
怎么样?这个废物,能让你听话吗?
我声音轻颤:我不信。
他低笑一声。
很快,就拨通了视频通话。
呼吸机滴答滴答地响着,江简之面容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
我剧烈地颤抖着,尽力压下嗓子里的呜咽。
江琰臣拨弄我脸上的泪珠:喜极而泣?
你骗了我!
五年前,我明明看到了他的尸体。
这份灭顶的愧疚,折磨了我五年。
可原来,他没有死。
江琰臣眼里没有愧意,有的,只是玩味。
他毕竟是我的弟弟。
我只是想看看,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看来你们的爱情,还没跨越生死啊。
晚晚,你连殉情都不敢。
我早就知道江琰臣的狠。
他最恨背叛。
我曾经背叛过他,所以他让我生活在愧疚中。
他让这份愧疚折磨着我,想让我在愧疚和痛苦里死去。
江琰臣享受我的反应,勾唇道:他是生是死,全在我一念之间。
我没法拒绝。
我深吸一口气:好。
他拍了拍我的脸:乖晚晚。
江琰臣把我带到酒店,想让我先洗个澡。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嫌弃我。
他把我的随身物品全都收走了,连手机也不肯给我。
我必须回家一趟,安置好阳阳。
可我要怎么才能背着江琰臣,做下这件事?
江琰臣见我磨蹭,懒懒抬眼:不肯洗?在等我?
他做得出这种事情。
他从来不会为赵楚楚守身如玉。
我跑进浴室。
不知过了多久,江琰臣敲响浴室门。
死了?没死就出来。
……我没衣服。
他沉声笑:你有哪个地方,是我没看过的?
出来吧,给你准备了裙子,选一条。
我裹了浴巾出去。
江琰臣的视线,落在我的手臂上。
这里被我搓红了。
被他碰到的地方,我都洗了三遍不止。
恶心我?
我没说话。
他冷笑:再恶心,你也得受着。
气氛静默。
江琰臣脸上似乎闪过一丝黯淡,然后牵起我的手,垂着眼,摩挲我掌心的茧子。
明明有更舒服的活法,为什么不去做?
更舒服的活法,无非是出卖自己。
他还是这么喜欢羞辱我。
似乎是被我的沉默激怒,他一口咬上我的肩头。
为那个废物守节?
我被他激起血性,反唇相讥:不然?还能是为你吗?
牙齿深入肉里,疼得我倒吸气。
良久,他松开我。
晚晚,不要惹怒我。我不想让你疼。
多虚伪的话。
他擅长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挑一条吧。
我已经很久不穿裙子了。
腿上的伤疤太狰狞,再者,穿着裙子,也不好干活。
见我不动,他笑:不穿?那就直接出门吧。
我问:有裤子吗?
裙子更加适合你。
他控制欲极强,哪怕是这种小事,也要我顺着他的意。
我们就这样默默对峙。
江琰臣似乎是耐心耗尽,放在我腰间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敲击。
这是他发疯的前兆。
我挑了一条长裙。
他勾唇:很适合你。
从浴室出来时,江琰臣正在露台打电话。
不知道他把我的包藏在了哪里。
我环视着整个房间,耳边传来他强压怒气的声音。
似乎是公司出了点小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我四处翻找着。
心跳声很快,手心溢出薄汗。
终于,在柜子里,找到了我的包。
我小心翼翼拉开拉链——
在找这个?
心脏猛地一跳。
我回过头,江琰臣举着我的手机,脸上带笑,可眼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晚晚,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我抱着包,后退半步:我想回一趟家,拿东西。
江琰臣眸光一暗。
穿的用的,我都让人准备好了。
我抿了抿唇。
他不会轻易松口,就算同意了,依照他现在的疯样,肯定会和我一起回家。
我不清楚他会对阳阳做什么。
我不敢赌。
江琰臣眯眼:家里有什么东西,值得你挂念吗?
如鹰隼一般的视线,在我脸上滑过。
我只能摇头。
我甚至不敢说话,怕颤抖着开口,会显得底气不足。
晚晚,不要骗我。
江琰臣放低了声音,似威胁,似诱哄。
我轻声应:嗯。
他似乎很满意,埋在我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洗干净了。
我咬着牙,强忍战栗。
每一次接触,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刚刚,有人打电话过来,想要听听吗?
他脸上挂着恶作剧似的笑容。
还不等我回答,江琰臣就对准我的脸,解开锁屏,然后拨出了通话。
他将手机放到我耳边。
不对劲。
果然,桃姐焦急的声音传了出来:小晚,阳阳不见了!
我猛然抬头,看向江琰臣。
是他干的!
我一时心急,揪住他的衣领:阳阳在哪里?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笑而不语。
我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立马松开手。
江琰臣掐住我的下巴:晚晚,我说过的,不要骗我。
我嗫嚅半晌,妥协道:……以后不会了。
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字,视线转而落在我的唇上: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
或许他只是享受我的痛苦和挣扎。
如他所愿。
我撑上他的肩膀,踮着脚,缓缓凑近他。
他横冲直撞。
我的背脊撞上墙,硌得生疼。
更难以忍受的,是他的味道。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放开了我,神情餍足。
很乖。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突然涌了上来。
我捂嘴跑进浴室,弯腰干呕。
江琰臣就站在门口看我,神情晦暗。
所幸,他没有再逼我,只是低声道:你会习惯的。
这句话,如同恶魔的呢喃。
我吐够了,仰着脸问他:阳阳呢?
他不答,而是朝我伸出手。
我挽上他的手臂。
他乜斜我一眼,语气不容置疑:笑。
我照做。
江琰臣带我去了一楼。
在一楼的休息区,阳阳玩着滑滑梯,笑声连连。
妈妈!
看到我,她飞快跑过来。
直到将她拥入怀里,我的心,才算落到了实处。
抱够了,我才冷下脸训斥她:为什么不听话?谁让你跟陌生人走的?
她瘪着嘴,指向江琰臣:他说带我来找妈妈,他有和妈妈在一起的照片。
难道叔叔是坏人吗?
是,穷凶极恶。
可我不能这么回答。
江琰臣弯下腰,将她抱起来:叔叔当然不是坏人。
小孩子都是颜控,阳阳也不例外。
三两下,就被江琰臣哄得咯咯笑。
阳阳,告诉叔叔,你的大名是什么?
江盛阳,江是江水的江,盛是盛饭的盛,阳是太阳的阳。
乖孩子。
江琰臣说着,看向我时,笑容讥讽。
一种屈辱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从始至终,他都知道阳阳的存在。
他一直在看我表演。
我又一次,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江琰臣凉凉一笑:难怪不肯死,原来是怀了废物的种啊。
在五年前,我本来打算死的。
因为我的失误,我的爱人,永远离开了我。
而我,也被江琰臣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让人打断我的腿后,就把我丢到了路边。
我拖着一条断腿,爬上了大桥。
丝毫没有犹豫,一跃而下。
可我到底命不该绝,被人救下来,医院。
医生告诉我,我的肚子里,有了孩子。
或许是江简之的,或许是江琰臣的。
我不敢赌。
原本,我是真打算,一家三口在地下团聚的。
可当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时,我才发觉我的自私。
她是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就连溺水,也没能抹杀她的生机。
我活了下来。
为了阳阳,活了下来。
阳阳快四岁了,已经能听得懂什么是好话,什么是不好的话。
她盯着江琰臣,目露疑惑。
她想不明白,刚刚还和颜悦色的叔叔,怎么能对她的妈妈,说出这种话。
我不想解释。
真相过于残忍。
她在这里就很好,会有人照顾她。
江琰臣嗤笑一声:谁?你的房东?那个自杀过三次的老太太?
我没想到,他竟然连桃姐都调查过了。
他很享受我震惊的神情。
孩子待在妈妈身边更好,更何况,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吧。
江简之一定也想看到她,你说呢?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我选择。
我只能被迫接受他的决定。
阳阳这时才问我:妈妈,爸爸回来找我们了吗?
我告诉她,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信了我的话,一直在等他回来。
这是个一戳就破的谎言,等她大了,自然会知道真相。
可我从没想过,江简之还活着。
江琰臣勾唇:你看,阳阳也很想见他。
我只能妥协。
再反抗,无疑是把自己置于一个更难堪的境地。
我捏捏她的小脸:阳阳,我们去找爸爸。
她欢呼雀跃:要去找爸爸咯!阳阳马上就要看到爸爸啦!
我只觉得心酸。
她的爸爸,并不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呐。
等上了车,阳阳依偎在我怀里:妈妈,我想要兔子先生。
江琰臣大抵是心情很好,竟也柔声问她:兔子先生是谁?
我的娃娃,它每天都要陪阳阳睡觉!
那么,兔子先生在哪里呢?
她歪着头:在家里。
那就回一趟家吧。
这次,他怎么这么好说话?
江琰臣伸出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声线暧昧。
不开心吗?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回家?
我不回答,陪阳阳摆弄魔方。
车停了。
桃姐坐在院子里,脸上泪痕犹在。
平时我忙不过来,都是桃姐去幼儿园接的阳阳。
她一定吓坏了。
阳阳也知道自己惹得桃姐伤心,下车后,直扑进她的怀里:婆婆~
这一声,几乎要甜进人的心里。
桃姐抱紧阳阳,喜极而泣。
警察来找我们问话。
江琰臣说着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语,表明自己是孩子的父亲。
他解释了前因后果。
将这场阴谋,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乌龙。
因为我们事先没有和桃姐打招呼,才让她以为孩子丢了。
警察很快就被打发走。
江琰臣笑着对桃姐说:感谢您这几年对晚晚和阳阳的照顾。
在人前,他披着儒雅可亲的羊皮。
他搂着我的腰,与我状似亲昵:晚晚和我闹分手,一个人怀着孩子跑到了这里。
我找了五年,才找到她。
他的故作深情令我作呕。
桃姐倒是很开心,招呼我们进门。
没多久,她的神情又黯淡下来:那你们以后,打算在国内生活?
江琰臣微微一笑:嗯,今天就动身回国。
我们进了房间。
这是澳洲的穷人区,我和阳阳,就住在一个不大的套间里。
生活清贫,但很温馨。
离开我的这五年,你们就住在这种地方?
我收拾着东西,默然不语。
晚晚,我不会让你们再吃这种苦。
他到底在演什么?
这种苦,这种苦。
他怎么能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
如果不是他,我们一家三口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冷着脸看他:江琰臣,搞清楚你的目的。你是为了赵楚楚,我是为了江简之。
他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黯淡。
我几乎以为是我看错了。
很快,我就收回了目光。
这个男人,擅长演戏。
谁知道,他表现出来的,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呢?
盛晚,有些时候,我真的很想把你的心剖出来看一看,看看你的心,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
我冷笑:你大可以试一试。
他的眸光似钩子,紧咬住我不放。
我的心底,冒出一阵仓惶和怯意。
眼看着他要有所动作,阳阳抱着她的兔子先生开门进来。
妈妈,我找到兔子先生啦!原来婆婆带它去晒太阳啦!
莫名地,我松了口气:嗯,妈妈也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出了套间,桃姐就站在客厅,满脸期待地看着我们。
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吧?我买了菜,有阳阳爱吃的……
江琰臣很擅长击碎他人的希望——
不用麻烦您,飞机马上起飞了。
欢迎您来华国玩。
他进退有度,彬彬有礼,让人挑不出错。
桃姐红了眼,跟着我们走到门口。
她朝我们挥手作别,久久伫立。
阳阳这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哭着闹着要回去,要桃姐抱。
江琰臣一把将她捞起来,柔声哄:以后我们还会回来的,妈妈会永远陪着你,叔叔也会永远陪着你……
我不寒而栗。
上车后没多久,阳阳就在江琰臣怀里睡着了,眼睫上还挂着泪。
她很乖。
他抚摸着阳阳的头发,对我道:只要你乖,她会过得很开心的。
我抖着唇,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我无处可逃。
抵达A市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我要见他。
我必须亲眼确认,江简之还活着。
先回家休息吧。医院,并不会消失。
车驶到一处别墅。
他让人把阳阳抱下去,关上车门,凑过来吻我。
令人窒息。
还想吐吗?
我盯着他,没说话。
他冷笑,理了理领带:等我回来。
阳阳很喜欢这个新地方,院子里有一众游乐设施,还养了一条博美幼犬。
阳阳和狗狗玩得正欢。
管家在身后笑:太太,这只狗叫汤圆,是先生特意买来陪小姐玩的。
还有滑梯和木马,也是先生知道小姐要来,特意让人建的。
江琰臣他,到底谋划了多久?
太太也可以去楼上看看,先生为您准备了很多东西。
我偏头看他:这些话,是他让你说的吗?
管家一僵,反应迅速:先生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
这些把戏,用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身上,再合适不过。
但我不吃这一套。
阳阳,上楼睡觉。
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牵住我的手:妈妈,我好喜欢这里!
她兴奋不已:这里好大,好漂亮。
小姐,以后这里就是您的家。
阳阳对管家甜甜一笑,又仰头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开心?你不喜欢这里吗?
小孩子对情绪很敏感。
我挤出一个笑容:当然……喜欢,妈妈只是有点累了。
这些把戏,原来是用在了阳阳身上。
江琰臣,就是江琰臣啊。
他太会利用人的软肋,太明白怎么让我妥协。
午饭时,江琰臣回来了。
幼儿园已经安排好了,阳阳明天就能去上学。
如果阳阳不喜欢,请家庭教师也不错。
一副慈父的做派。
我只有一句话:我要见他。
他的动作一滞,像是没听到似的,对我道:晚晚,帮我解领带。
我也装没听到他的话。
江琰臣大概是心情很好,没有追究,反倒是从背后,拿出了一只娃娃。
阳阳惊呼:哇!兔子小姐!
不是哦,是兔子太太。这里还有一只兔子宝宝。
是爸爸,妈妈,还有阳阳!
江琰臣捏捏她的小脸,眉眼柔和:对。
这一幕让我觉得刺眼。
阳阳,放下娃娃,先吃饭。
江琰臣瞥我一眼,在我另一边坐了下来。
阳阳拉着我的衣角:妈妈,阳阳也想去。
江琰臣耐心哄她:叔叔和妈妈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阳阳在家里跟小狗玩好吗?如果阳阳乖,叔叔再带一只猫咪回来。
阳阳很干脆地同意了。
车子停在一家婚纱店前。
江琰臣率先下车,要来牵我。
我定定地看着他:你骗我。
我告诉过你的,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和楚楚身形相似,你替她试婚纱,再合适不过。
自己下来,还是我抱你下来?
江琰臣没有再给我犹豫的机会,直接将我抱出车厢。
我自己会走!
他低头看我,笑意清浅,声音淡淡:你不愿意走,只能由我帮你了。
我挣扎着要下来。
晚晚,别逼我扛着你走。
我索性闭眼,不再看他。
轻了点,得好好养养。
江琰臣将我放在沙发上。
店员笑着:江先生和太太感情真好呢。
我抿唇不语,倒是江琰臣:嗯,太太犯懒,不愿意走,只能由我抱着了。
我的目光被一条裙子吸引。
喜欢这件?
江琰臣有种胜券在握的笃定。
太太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前店长设计的婚纱,也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全世界仅此一套。我们一般都是用作展览的,要不是江先生过来……
江琰臣打断她:取下来,给我太太试试。
等店员走后,他问我:很眼熟?
我抖着唇:是江简之设计的……
我曾经在他的画室里看到过。
嗯。他说,他想看到你穿着他的婚纱,嫁给我。
他很傻,他真以为,我们爱得正好。
江琰臣刮去我脸上的泪珠:别为他哭,晚晚,我会忍不住,让你为我哭的。
店员取了婚纱回来,簇拥着我去了更衣室。
刚好是太太的尺码呢。
这句话,又让我鼻尖一酸。
有股尖锐的疼痛,从心底漫了出来,遍布四肢百骸。
江简之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眼睁睁看着我投入他人怀抱,自己却留守在一方狭小天地,一点一点地,打磨出这件婚纱的模样?
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是我亲手把他送上绝路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店员陆续离开,江琰臣从背后抱住了我。
你猜,如果江简之看到,你穿着他送你的婚纱嫁给我,他会不会挣扎着醒来?
医生说他不愿意醒,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他的嗓音低哑,有种醉人的魔力。
如童话里,哄骗白雪吃下毒苹果的恶毒皇后。
江琰臣,你要娶的人,是赵楚楚。
他松开我:嗯,那就让她穿这套婚纱吧。
我攥紧裙摆。
不可以!
他走到我面前,捏住我的下颌,逼我直视他。
怎么,舍不得?
舍不得,那就自己嫁给我。
我忍无可忍: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琰臣没有回答,只是说:晚晚,你真的很美。
他眼里似乎有迷恋,令我心惊胆战,不由得后退半步。
他呼吸一滞,半晌才道:裙子很合适,不用改了。走吧,带你去见他。
医院走廊空旷。
手心溢出薄汗,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心底逃窜。
我说不清什么感觉。
江琰臣乜斜我一眼,凉凉道:紧张?还是激动?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弄。
病房的门开了。
江琰臣在门口看我:晚晚,你是在害怕吧?
是啊,我怕,这是空欢喜一场。
我怕,江简之永远沉睡,醒不过来。
我走进病房。
室内寂静,只有仪器偶尔发出声响,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
我直直地站在他的床前,捂住嘴,任由眼泪横流,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怕这些动静,会惊扰他的好眠。
这是我的爱人啊。
我颤抖着,触摸他的脸。
热的。
和五年前那冰冷的触感,全然不同。
还是有细小的呜咽,从我的喉咙里钻出。
我贴上他的胸膛,听他胸腔里传出的——鲜活的心跳声。
梦里出现过太多次,我和他重逢的场景。
但我从没想过,真正重逢时,会是这样的画面。
别感谢神明让你们重逢,感谢我。
江琰臣冷着脸看我。
我怒视他。
当初,就是他让人动了江简之的车子,然后以我为筹码,说要伤害我,使得江简之超速行驶,差点丧命谷底。
现在,他竟然把自己和神明比肩。
你真够无耻。
江琰臣并不生气,笑得肆意:我还有更无耻的。
他搂住我的腰,将我带入怀里。
是一个侵略性的吻。
他怎么可以在这里?
唔,放开!
我咬他一口,他吃痛,却未曾停下。
争执间,我给了他一巴掌。
响声巨大,令我一愣。
他松开我,用舌尖顶了顶脸颊,唇角带笑,可眼里,分明没有半点笑意。
晚晚,是我对你太好了吗?
后知后觉的惧意,令我头皮发麻。
我怎么忘了,这个男人的可怕。
他又吻了上来。
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我求他停手。
江琰臣笑得诡谲:你不想让他醒来吗?
疯子。
他停了下来:别哭了,晚晚,别哭了。
他埋在我的颈窝里,声音发闷:别这么在乎他,我会忍不住发疯的。
他就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窗外被夜色笼罩起来。
江琰臣开门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烟草味。
走了,阳阳还在家等我们。
我没动。
他嗤笑:难不成你还打算在这里陪他睡?
别天真,奇迹不一定会出现。就算要出现,也不是今天。
晚晚,听话,我不想惹你哭。
我默然起身。
上了电梯,我才发现一件事情。
江琰臣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那么在乎赵楚楚。
如果他真的在乎,应该是一下飞机,就带我去赵楚楚的病床前。
赵楚楚在哪?
江琰臣挑眉,似乎有些惊讶。
在楼下。想去看她?
他笑容玩味:你不是恨她吗?急着去看她的惨样?
我抿了抿唇:你没打算让我唤醒她。
这只是一句试探。
我没想到他会大大方方承认。
我的晚晚呐,真聪明。
他按了另一个楼层。
透过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看到赵楚楚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
看上去,甚至还没有江简之气色好。
我有些想笑。
不可一世的赵楚楚,竟然也会无知无觉地躺在这个地方。
她是我一切苦难的源头。
如果不是她,不是她带头孤立我的妹妹,逼得妹妹从楼顶一跃而下,我就不会为了报仇,而接近江简之。
我们不会相爱,他更不会那么简单地就中了江琰臣的圈套。
江琰臣凑到我耳边,低喃:你不是一直,想给你妹妹报仇吗?
嫁给我,她任你处置。
我的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很惊讶?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赵楚楚的生死放在心上。
他只是用一个看似合理的交易,让我放低警戒心,跟着他回国,回到他的地盘。
在A市,我插翅难飞。
晚晚,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江简之手拿画笔,坐在湖边。
清晨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侧,照得他金光闪耀,恍若神祗。
我躲在暗处看他,不敢上前一步。
下一刻,风云变幻。
他被困在车里,满身血迹。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僵在原地。
他朝我远远望来,还温柔地让我闭眼。
我呆呆地看着他,像是一瞬间跌落深潭。
寒气渗入四肢百骸,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我在仓皇中醒来,满脸泪痕。
夜色如水,满地月光。
我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江琰臣。
他垂着头,似乎是在沉思。
细长的睫毛落下来,看上去有几分哀愁。
他指尖携着一根香烟,却没有点燃。
感受到我的目光,江琰臣抬起头,问我:梦到他了?
你怎么进来的?
我明明锁了门。
他不回答,只是轻声说:晚晚,别想着逃离我。不论你藏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满室寂静,只有阳阳偶尔发出的梦呓。
我们来做笔交易吧,晚晚。
如果江简之能醒来,我会把你还给他。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就去过怎样的生活。我绝不打扰。
我问:如果他醒不来呢?
你会一直等的,是不是?
他眼里深情缱绻,洒满了夜空的星河。
下一刻,星河破碎。
到你不愿意等的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江琰臣,你真卑鄙。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江简之威胁我。
我却没有与之相配的筹码。
我没法拿捏他。
卑鄙?
他冷哼一声:真抱歉,我和你心爱的废物不一样。
他是温室里的花朵,一点风吹雨打,就要死要活。
我不是。这个世界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只要能达到目的,用点手段又如何?
他向来是这样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盛晚,收起你的怜悯心。你对江简之的,那是爱吗?是愧疚?还是你的圣母心在作祟?
当初,是我先接近江简之的,怀着报复的心思。
赵楚楚和他是青梅竹马,所以我想从赵楚楚身边抢走他。
我遇到了一个好时机。
江简之心向艺术,父亲却逼他继承家业。
在这样两难的抉择中,他患上了抑郁症。
如画般漂亮的青年啊,总是一脸愁容,对着窗外风景发呆。
我足够从容,足够耐心。
我倾听他,引导他。
他说,我是他黯淡人生中的唯一一笔浓墨重彩。
后来,江琰臣找到了我。
我记得他。
当初我去学校,想为妹妹讨回公道时,就是他派保镖赶走了我们。
他并不记得我了,还说,想利用我,让赵楚楚吃醋,逼她承认自己的心意。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江家的私生子。
当年,江父为了趋名逐利,抛弃了未婚先孕的女友,娶了江简之的母亲。
江琰臣本是长子,却落得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下场。
所以他事事都要和江简之争。
我那时多天真呐。
我竟然真的以为,我能为妹妹报仇。
所以我辗转于这两个男人之间,以为能逼急赵楚楚。
她那么骄傲,怎么可能允许我抢走她生命中的两个男人呢?
我以身作饵,想让她再次犯罪。
可江琰臣更狠。
他早就知道我要做什么,干脆将计就计,在我被赵楚楚抓住后,让江简之来救我。
他狠狠踩碎我的定位器,笑道:晚晚,你猜,警察还找得到你吗?
赵楚楚给了我一巴掌,将我打翻在地。
盛晚,你不会真以为,臣哥哥喜欢上了你吧?
口腔腥甜,天旋地转。
我的唇角溢出鲜血。
赵楚楚一脚踩上我的脑袋,笑吟吟地说:你呀,不过是个小丑,也只有江简之,才把你当作宝贝。
两个蠢货。啊不对,是三个。
你的妹妹,也是个蠢得不能再蠢的傻X。
我段位太低,几乎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就这样,害了我的爱人。
他是天之骄子。
他本来,有光明的前程,有美满的未来。
是我的错。
江琰臣走近我,居高临下,面容慈悲。
晚晚,不是爱也没关系,开始你的赎罪吧。
我的赎罪,就是守在他身边,等江简之醒来吗?
我沉默了很久,才问他: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从容开口:我想试试,成为江简之。
你既然能把江简之带出深渊,既然能成为他的光,让他重新活过来。那这束光,凭什么不能给我?
晚晚,照耀我吧。
这是一场豪赌。
我们都抓住了微弱的希望。
我等江简之醒来,而江琰臣,却在等我爱上他。
我牵动唇角:你真是个疯子。
我终于明白,恐怕他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赵楚楚。
他追求她、惯着她,只是想借赵家的力。
从头到尾,他的目的,只有江家。
他想成为江家的主事人,将整个江氏集团,收入囊中。
在这场对决中,只有江琰臣,是黄雀。
就连赵楚楚,也只是一只可怜的螳螂。
江琰臣大方承认:是啊,疯子。
好啊,疯子。
我们慢慢玩,一笔一笔地算。
醒来时天色大亮,整个房间只有我一个人。
阳阳!
用人敲门进来:太太,先生和小姐在楼下用餐。
先生说您昨天太累,让我们别喊您。
江琰臣呐,总爱在这种细节上,大做文章。
下楼时,江琰臣正陪阳阳给小奶猫喂奶。
奶猫在他手心里叫唤,他温声细语,教阳阳如何操作。
我看着,觉得无比刺眼。
阳阳,别玩了,该去幼儿园了。
妈妈,等一会儿,猫猫在喝奶。
江琰臣抬眼看我:小家伙还没取名,晚晚,取一个吧。
我刚想让他收起这些把戏,却见阳阳正满脸期待地望着我。
我随口一说:就叫包子吧。
好欸!包子!以后你就是阳阳的妹妹啦,这是爸爸,这是妈妈……
江琰臣唇边笑容渐深。
阳阳,他不是爸爸。
阳阳满脸疑惑地看着我:可是猫猫是叔叔带回来的呀。
我冷下脸,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猫猫也和阳阳一样,没有爸爸吗?
这句话,让我的心猛然一抽。
阳阳,你有爸爸的。
她带着哭腔:妈妈骗我!爸爸不在这里!就算坐飞机也找不到爸爸!小磊他们早就告诉我了,我根本就没有爸爸!
江琰臣将她搂入怀里:阳阳乖,妈妈没骗你,昨天叔叔都去看爸爸啦,但是爸爸还没准备好和阳阳见面。
阳阳那么可爱,爸爸还在准备给阳阳的礼物。
三言两语,就让她破涕为笑。
早饭后,我们送阳阳去新幼儿园。
怕孩子进入新环境不适应,幼儿园允许留下一位家长陪同一天。
阳阳小心翼翼地问我:妈妈,我可以让叔叔陪我吗?
当然可以。
她欢呼雀跃。
直到老师领着她去做集体活动,我才沉下脸,出言讽刺——
江琰臣,别拿你的招数,对付小孩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阳阳的亲生父亲。
他笑容满面:我们的身体里,也流着相似的血。
他是不是忘了,他曾经亲手害了他自己的弟弟?
那他对他弟弟的孩子,又能有几分慈悲?
不过都是做戏。
从幼儿园出来后,医院。
医院里应该会有我想要的东西,江简之的治疗记录、医院的监控录像……
什么都好。
江琰臣做事干净,但我不相信,世界上有不透风的墙。
他一定会露出马脚。
江琰臣给我打来下来,陪他一天了还不够?总要留点时间给我吧。
我站在病房的窗户前,朝楼下看去。
江琰臣就站在一个路灯下,斜靠着车门,姿态恣意,脚下零零散散几只烟头。
不知道在底下站了有多久。
整天盯着我,你是闲得慌?
整个江氏集团还不够他忙活吗?
他也抬起头,朝我远远看来。
视线在空中相撞,我却像是被烫到似的,慌忙移开眼。
嗯。下来,阳阳还在家等着我们。
上了车,江琰臣问我:考虑好了吗?晚晚,我没什么耐心。
那我还得感谢你大发慈悲是吗?你本来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情,却还用江简之拿捏我。
他挑了挑眉,看上去有些邪肆。
你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语气里调侃颇多。
我抿唇不语。
我不过是仗着他对我的占有欲。
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又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占有欲。
晚晚,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妥协。
我妥协了。
江琰臣喜形于色,常年阴着的脸,此时眉梢飞扬。
霓虹灯光落在他侧脸,我竟然看到了几分少年意气。
像是怕我反悔,他又说:明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去领证。
他此时的开心,是真的,还是演的呢?
领证后,江琰臣着手准备订婚宴。
别墅随处可见喜字,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就连司机也对我说:自从太太回来以后,先生高兴了很多。我听说啊,公司里挨骂的人都变少了,大家都很感激太太嘞!
我只一笑而过。
我担不起这大善人的名号。
江琰臣的喜悦,流于表面,显得浮夸又刻意。
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他脸上,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算了,我根本就不在乎。
真不知道那女人有什么好,我听说啊,她连大学都没读,就是个高中毕业,在澳洲那边,也是给人干活的。
爸妈因意外去世后,为了养活妹妹,我早早就辍学打工了。
对啊,先生跟被鬼迷了心似的,赶着舔她,凭什么啊!
还有那小孩子,他把她当宝捧着,我听说啊,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她们说的都是实话。
凭什么呢,有时候我也在想,凭什么呢。
一道沉闷的声音猛然响起。
江琰臣一脚踹翻她们身后的水桶,脸色阴沉得可怕。
用人们胆战心惊,跪倒在地:先生,我们……
我和她们一样惊讶。
照平时,江琰臣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公司了。
怎么会突然折返回来。
自己滚!如果以后我在外面听到任何有关于太太和小姐的谣言,你们知道后果。
他神情狠戾,说出的话,更是不留余地。
用人伏在他脚边,连连称是。
我不想再看,转身离开。
很快,江琰臣就在花房找到了我。
晚晚,午饭我想吃意大利面。
我翻着书,甚至没有抬眼:厨师在别墅一楼。
他定定地看着我,几分固执:我想吃意大利面,我在公司等你。
你回来,就是对我说这个的?
他不回答,只倾身吻了吻我的额头,随即离开。
又不知道在抽什么疯。
我当然不可能亲手做。
家里的厨师做好后,我拎着保温盒去了公司。
臣哥肯定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公司里的人,认识认识嫂子。
说这话的,是坐在副驾驶的刘杨。
他是江琰臣的发小,陪着江琰臣从街边的小混混,一路到了如今高不可攀的江总。
江琰臣早年手段狠辣,有不少仇家。
所以才派了刘杨跟在我身边。
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我,其实就是监视。
我闭眼不语。
很快就到了公司,助理说江琰臣在开会,让我在办公室等等。
江琰臣是个工作狂,当年他和江简之争位的时候,就常常通宵工作。
如今掌权了,也没见得有多收敛。
眼看着到了一点,我等不下去了。
下午还约了专家,去看江简之。
我拎着保温盒,冷着脸闯进会议室。
助理也不敢拦我。
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我。
刘杨在我身后说:哎呀臣哥,嫂子怕你饿坏自己,咱们都拦不住!
坐在主位的江琰臣朝我看来,笑意渐深:我太太来了,先散会吧。
那些或惊讶或不满的目光,此时都变成了艳羡或揶揄。
有人低声道:可算有人能治江总了。
咱们总裁夫人还挺漂亮。
我皱眉不语,江琰臣朝我走来,牵我回了办公室。
东西在这,我走了。
江琰臣扯住我的手臂,将我带入怀里。
我始料不及,坐在了他的腿上。
喂我。
他桎梏得紧,根本不给我逃离的机会。
别得寸进尺。
我们领了证,就是夫妻。夫妻之间互帮互助,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忍无可忍:你手又没残!
残了。
一副无赖样。
我冷笑:残了它还能箍住我呢。
江琰臣大有我不喂他就继续耗着的意思。
江简之等不起,我只能依他。
江琰臣吃了一口:不是你做的。
他的神情有些许黯淡。
果然是入戏太深,他还真以为,我们是什么相亲相爱的夫妻吗?
我放下筷子:不吃就算了。
吃。
很快就到了订婚宴这天。
江琰臣邀请了很多名流,派头十足。
一大早,他就带着我们去了造型工作室。
阳阳看见漂亮的裙子,简直走不动道。
江琰臣望着在镜子前臭美的阳阳,感慨道:晚晚,如果阳阳是我们的女儿,该多好啊。
他简直在发疯。
原来你有给人当爹的爱好。
他偏头看我:阳阳真的不需要父亲吗?还是你想告诉她,她的爸爸,是那个躺在床上的废物?
你想给她希望,再让她失望吗?
我的确在犹豫。
所以一直没带阳阳去看江简之。
如果她知道,医院,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这或许,比没有爸爸更加难以让她接受。
江琰臣低声诱哄:晚晚,只有我们知道真相。
我们结婚后,阳阳会喊我爸爸,所有人都只会认为,她是我的孩子。
你确定要让阳阳,知道那么残酷的真相吗?
没有人比他更会洞察人心。
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他狠狠地,拿捏住了我的死穴。
妈妈嫁给了爸爸的哥哥,多么奇怪的关系。
我忍不住出言嘲讽:你也知道奇怪。
于我而言,并不奇怪。
一个强取豪夺的疯子。
晚晚,阳阳会是江家的公主,名正言顺。今晚,我会把你们介绍给所有人。
江琰臣没有再给我犹豫的机会。
他把阳阳叫到跟前:叔叔告诉你一个秘密……
叔叔终于准备好了吗?
她看上去并不意外。
我都知道哦。管家伯伯早就告诉我啦,我的爸爸就是叔叔。
不过爸爸以前做错了事情,妈妈还没有原谅爸爸,所以不告诉阳阳。
阳阳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声音闷闷的:我就知道,爸爸一定会回来找我们的。
在这些天,江琰臣的确担当起了一个父亲的责任。
阳阳很快就接受了他的说法。
孩子的眼泪啊,打湿了他的肩膀。
我鼻头一酸,不忍再看。
我们的第一张全家福。
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惜我和他貌合神离。
天色渐暗,车子驶入酒店。
刘杨在门口等我们,见我下车,笑道:嫂子太漂亮了,跟女明星似的。来嫂子,咱俩照张相。
江琰臣斜睨他一眼。
他讪讪收回手,吐槽道:臣哥这醋王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江琰臣没理他,一手牵着我,一手抱着阳阳,踩上红毯。
红毯旁蹲守着大批记者。
江琰臣真的发了疯,要把我们结婚的事情昭告天下。
他低头望我,眼中星河闪耀。
我回之以笑容。
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刻。
江先生,我听说盛小姐的孩子和您没有关系,这是真的吗?
江琰臣接过记者手里的话筒,面色自然,语气犀利:你的消息似乎有点落后,怎么叫醒一个装睡的人,非得让我把鉴定书拍到你面前?
那么您和赵小姐是什么关系呢?医院,您却这么大张旗鼓地办订婚宴,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
江琰臣眯了眯眼。
看来这个记者不是他安排的。
刘杨会意,挡在我们面前:请您放尊重点。
记者在警戒线外穷追不舍:江先生,我听说盛小姐曾经是您弟弟的女朋友,这是真的吗?
医院,您却横刀夺爱,这样的行为……
江琰臣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保安,请这位记者朋友去休息。
进了大厅,江琰臣当无事发生,低声问我:饿了吗?我让人做了你喜欢的巴斯克蛋糕。
我没什么胃口。
场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人人脸上,都挂着虚伪得体的笑容。
我借口去洗手间,借机喘了口气。
出来时,看到了赵楚楚的闺蜜王倩。
当初嘲笑妹妹的那些人里面,应该也有她的身影吧。
她扬着下巴:还是你有手段。
看着她那张白嫩的脸,我的心里陡然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想给江琰臣制造点麻烦。
嗯,比赵楚楚命要好点,不至于还没结婚就瘫了。
她沉不住气,骂道:你别以为自己是什么稀罕货,不就是一只人人可骑的——
一道响亮的巴掌声,让她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在澳洲的五年,我做惯了粗活,手劲很大。
她的右脸迅速泛红、肿胀。
而她还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差点笑出声来。
你这个贱人!
她扑上来就要动手。
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自然比不得我。
但她扯头发是有一套。
我花了大功夫做的造型,就这么毁于一旦。
这里是侧厅,离正厅不远。
宾客们听到动静,都朝这边走来。
晚晚!
我见好就收,迅速躲进江琰臣怀里,脸上带泪。
我一直知道自己相貌上的优势。
也知道,怎么哭,最楚楚可怜。
这是重逢后,我第一次主动向江琰臣靠近。
他呼吸一滞,拨开我额前的碎发,神情间,尽是心疼。
妈妈,你疼不疼?
我咬着唇:疼。
阳阳最是护我,闻言,拿手里的小蛋糕丢向王倩。
砸得很准,啪唧一声,奶油糊了她满脸。
小野种!你敢丢我!
江琰臣神情一凝,低喝道:闭嘴!
江琰臣是个狠角色,这里人人都知道。
此时这个狠角色,将妻女护在怀里,神情间尽是狠戾。
没人告诉过王小姐什么叫礼貌吗?
王倩很快就蔫了。
她不敢和江琰臣叫板,便转向自己的父亲:爸,这事错不在我,是这个贱人先动手的……
她爸佯怒道:怎么说话的!给人道歉!
我吸了吸鼻子:王小姐怎么不说,自己先用脏话骂我?骂我就算了,还骂阳阳。
江琰臣对上我时,眉眼就柔和了些,轻声问:她怎么说的?
那些脏话,我都说不出口,王小姐身为名门千金,却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茶言茶语,我信手拈来。
江琰臣冷着脸:王总真该好好管管自己的女儿。
王总是个人精,连忙让王倩道歉。
……对不起。
我笑:王小姐好像不是很情愿呢。
王总加重语气:道歉!你做错事你还有理了是不是?
王倩这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低了头,弯了腰。
我扬着下巴,用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高高在上的语气:我接受你的道歉。
王总打圆场:江总,那这事就……
我看太便宜人了。
循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桃花眼男人。
我认得他,赵楚楚的哥哥,赵致以。
他们兄妹俩同父异母,关系并不好。
赵致以的生母死后,他爸就领着后妈和比他小几岁的赵楚楚进门了。
他朝我扬眉一笑,继续道:江太太衣服脏了,上头的钻石都被抠下来好几颗,这可不是道歉就能过去的事,得赔钱吧。
他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王总脸色有些难看:是是是,还是赵总细心公道。
赔的可不是几颗钻石的钱,这衣服算是古董,上一次穿的人还是英国公主。拍卖会上我忍痛割爱让给江总,却没想到被这么糟蹋,啧啧啧……
赵致以连连摇头。
又得赔钱,又被暗讽不识货,王总脸色更差了。
我心里暗笑。
在赵致以的拱火下,王总面上过不去,只得当场写了张支票递给我。
好戏散场,赵致以走到我面前:江太太不用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江琰臣神情淡淡:赵总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就被江太太请来看了一出好戏。
王总和江琰臣关系本来不错。
但赵致以这么一掺和,王总又是个小心眼,两家就不知道能好多久了。
闲聊几句,江琰臣就牵着我去了休息室。
打赢了,开心了吗?
这些小把戏,在他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我索性点头:嗯。
他笑着刮了我的鼻梁:孩子气。
订婚以后,我和江琰臣的关系有所缓和。
在人前,也算得上恩爱夫妻。
可好景不长,我背地里的动作,很快让他发现端倪。
这天,医院回来。
江琰臣就守在客厅,指尖烟雾缭绕。
他很少这么早回来。
整座别墅,有种诡异的宁静。
阳阳睡了。
他双腿交叠,支着下巴看我。
怎么样,查到了什么?
没能瞒过他。
江简之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我撕破了平静的假象。
他嗤笑: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只要救助及时,他根本就不会变成植物人!
江琰臣,你杀了他两次!
他大方承认:对,是我做的。
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一开始,他根本没打算救江简之。
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他从五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吗?
从五年前,他就打算用江简之绑住我?
江简之的车祸,赵楚楚昏迷不醒……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晚晚,让我来告诉你,你输在哪里。你不该依靠别人。
我一个人做的事情很有限,更何况,我的活动范围,医院。
所以我委托了一名私家侦探,让他去调查五年前那场意外的疑点。
但我被出卖了。
晚晚,别折腾了,你没有证据。
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他一声叹息:你还要我怎么样啊。
我盯着他:让你偿命。和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我觉得无比恶心。
是吗?那你为什么会替我盖毯子,为什么会为我做饭,为什么在我睡着后久久没有离开,这些都是假的吗?
他什么都知道。
我攥紧拳头,胸腔里情绪翻涌。
我承认,在鲜少的几个时刻,我会忘掉他曾经做的事情。
忘掉他曾经打断我的腿,忘掉他害了江简之,忘掉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盛晚,爱上一个人并没有多难。
江琰臣就这样盯着我,眼瞳深黑,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说不清什么感觉。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一个强加于人的承诺。
掐住我腰际的手,一寸一寸缩紧。
我深吸一口气:江琰臣,需要我告诉你真相吗?
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享受折磨我的感觉,你只是,看不得我爱江简之,所以你想抢走我。
因为你嫉妒江简之,你向来就嫉妒他。
明明是你先出生,明明是你的母亲先遇到了父亲,凭什么,凭什么他的出生充满希望和祝福,而你的出生,只象征着虚伪、耻辱、背叛。
你是这样想的吧?
他的眼睛如一汪深潭,一眼看去,望不见喜怒。
可我一字一句:江琰臣,你永远,永远,都比不上他!
我点燃了他眼里的火焰。
星星点点的火苗,在那一瞬间,乘风而起。
他神情狠戾:你看着我,盛晚,我要你看着我。
我要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他发了疯。
雷声渐响,雨声作急。
他低吼着,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
孤注一掷,拼尽全力。
从那以后,我就被江琰臣关在了别墅。
唯一的外出活动,只有送阳阳去幼儿园。
更糟糕的是,我怀孕了。
孕吐反应太强烈,没能瞒得住江琰臣。
事后我吃过药,按道理不会怀上。
江琰臣盯着我的小腹,喜上眉梢:晚晚,这是天意。
我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狗屁天意!都是你做的!
江琰臣笑:对,是我。
我知道你会和以前一样吃药,所以我让人把你的药换了。
我打心底觉得恶心:我不要这个孩子。
晚晚,你没得选。
我绝食,江琰臣就嚼碎了喂我。
我自虐,他就派人日日夜夜盯着我。
而我肚子里的孩子,和阳阳当初一样顽强。
后来,江琰臣试图用阳阳软化我。
让阳阳说,她想要个弟弟妹妹。
他向来卑鄙,谁都可以利用。
我不为所动。
晚晚,别逼我发疯,我见不得别人好,如果我的孩子没了,江简之也不能有孩子。
那是我说过最狠的话——
好啊,你干脆让我们一家三口在底下团聚吧。
他拿我没办法。
我被他藏在了一个偏远的别墅。
密闭的房间铺满泡沫,没有任何尖锐的物体。
他还把桃姐从澳洲接回来,转头告诉阳阳,我去外地旅游,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在这场对决中,江琰臣率先丢盔弃甲、低下头颅。
晚晚,我替你妹妹报仇了,赵楚楚已经死了。
我这才转头看他。
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我把自己的腿打断,能让你开心吗?
真是个疯子。
刘杨急了:嫂子,当年臣哥打断你的腿,只是为了保住你!
江琰臣低喝:住嘴!
我知道,我都知道。
赵楚楚她爸是个狠角色,我敢算计赵楚楚,他不会放过我。
而这几年,江琰臣终于扳倒了她爸,这才能对她下手,才能把我接回来。
可我要的,不止是这些啊。
我喉咙发涩:我要江简之醒来。
他眼里的光,一寸一寸熄灭。
晚晚,我做不到。对不起,我做不到。
后来他再怎么说话,我都不理他了。
又过了几天,江琰臣被刘杨推着进来。
他的腿上打了石膏,神情却熠熠。
晚晚,医生说,这是个男孩,阳阳马上就要有弟弟了。
我扯动嘴角:好啊,让她也学学,怎么对付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晚晚,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的孩子身上。
我偏头看他,笑容讥讽。
为什么不会呢?
你的儿子和你一样,天性阴险歹毒。我都不敢相信,我肚子里竟然会怀上你这种人的种!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红了眼眶,说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
他眼里摇曳着破碎的微光,语气近乎祈求。
晚晚,骂我可以,别骂我们的孩子。
他不会和我一样,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他一定会和阳阳一样天真可爱……
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别做梦了江琰臣。
他抖着唇,喉结微微滚动,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把兔子宝宝放在我的床头。
阳阳很想你,她让我把娃娃给你,让娃娃陪你。
我不为所动。
他仰起头,和我看同一轮月亮。
江琰臣实在没办法了,转而让桃姐来劝我。
他告诉桃姐,我得了抑郁症,几次求死,只好送我进这家疗养院。
他笃定我不会对桃姐说出真相。
让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消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我曾经产后抑郁过一段时间,桃姐对此并不意外。
她看得通透,只对我说:阳阳很爱这个世界,她还有太长的路需要你陪着走。
她让我往窗外看一看。
草地上,阳阳牵着狗绳,被汤圆牵着跑。
而江琰臣推着轮椅,在后面追赶,嘱咐她慢一点。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桃姐继续说:他是个好父亲。
是吗?
我回到了原来的别墅。
江琰臣很高兴我能想通。
他认为一切都是桃姐的功劳,想留她和我们住在一起。
桃姐拒绝了。
她是个要强且念旧的女人:我的日子不多了,我想回家再看看。
送桃姐离开A市那天,是个阴天。
她拍拍我的肩:放手去做吧,我会为你们祈祷。
后来,江琰臣再也没有逼迫我做任何事情。
他像一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对摘星夺月跃跃欲试,却在面对我厌恶的目光时,彷徨不定,不敢上前一步。
我忽略他的视线。
阳阳问我:妈妈和爸爸又吵架了吗?妈妈原谅爸爸好不好?
江琰臣动作一顿,遥遥朝我望来。
目光期冀却又惶恐。
阳阳对此毫无察觉,继续说:刘叔叔说,爸爸很爱妈妈,只是出了点小问题。
刘杨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孩子的吗?
就像我,有时候汤圆和别人玩得很高兴,我就会不开心,就会扯住它的绳子让它跟我走。
爸爸肯定也是这样的,爸爸很爱妈妈,但是……
我打断她:阳阳,这不一样。
江琰臣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厌恶他的一切小心机。
当我的眉头微微皱起时,江琰臣走到我面前,声音顿重而又低缓:……不是我教的。
我没有理会他,继续问阳阳:如果汤圆咬了妈妈,咬了婆婆,你还会像以前那么喜欢它吗?
她思考了一会儿:不会这样的,汤圆不咬人。
她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但她在逃避。
她两边都舍不下。
在你心里,妈妈和婆婆更重要是不是?
阳阳点了点头。
答案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江琰臣:爸爸,你怎么了?
他浸润在月光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萦绕在他的眉间。
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吐出的气息颤抖。
晚晚,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已经在改了,我不咬人。
我们儿女双全,我们会有世界上最幸福的家。
我会给你们最好的爱。
我突然明白,他的执念来自于哪里了。
有了阳阳还不够,他还要用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来绑住我。
可惜啊,绑住的,不知道是我,还是他自己。
他比我,更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
医院了。
桃姐在电话里问过我为什么。
我答:日子是留给活人的。
听见这话的江琰臣,眉眼柔和,微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有种难得的宁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
江琰臣以为我放下了。
晚晚,其实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只有江简之。
你会忘了他的。时间还那么长,你总会遇到新的人。
像你说的,日子该留给活人。
我垂着眼,没有说话,脸上冷硬的面具,却有了裂痕。
江琰臣蹲在我面前:晚晚,放过自己吧,耽于过去不是什么好事。人总要向前看,我们要过自己的生活。
我动了动唇,发出的声音涩然滞缓:好。
他眉梢高扬,眼中光芒闪烁。
他并不知道,我掌心的指痕。
江琰臣有意让我忙碌起来,让我被时间推着走,少点胡思乱想。
他带我去了公司,手把手教我处理公司事务。
你总要接手这些事情的,家里天地太小,容不下你。
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
他只是想把我绑在身边。
我教你怎么扩展我们的商业版图,你会喜欢上这种感觉的。
我的生活简单重复。
无非就是别墅、幼儿园、公司三点一线。
江琰臣盯我不像以前盯得那么严。
所以我才能在幼儿园的洗手间,见到赵致以。
我刚一进隔间,他就揶揄道:约在这里见面,亏你想得出。
私家侦探的事情只是一个障眼法。
江琰臣知道我不会罢休,所以我猜,他一定会找人在暗中盯住我。
我表面上是在查江简之的意外,实际上,重点落在了赵楚楚身上。
我从赵楚楚入手,发现江琰臣定期会让人给她打药。
慢性毒药,让人逐渐虚弱。
订婚宴的见闻,让我确信,赵致以和江琰臣不对付。
医院蹲守赵致以,等他装模作样来看赵楚楚的那一天。
他很乐意和我合作。
虽然他并不在意赵楚楚的死活。
但能毁掉竞争对手的事情,怎么不算好事情?
只是我们还没调查出太多东西,江琰臣就发难了。
他拿私家侦探说事。
我表现出适当的愤怒,也只是为了掩盖我在调查赵楚楚的事实。
江琰臣信了,被我激得怒上心头。
可我没想到我会怀孕。
我也没想到,江琰臣会对这个孩子有那么大的执念。
盛小姐,要见您一面可不容易啊。
赵致以是从后门爬进来的。
他的衬衫划破了一道口子,看上去有些狼狈。
我把储存卡递给他。
这里面,是江琰臣非法拘禁我的视频画面。
江琰臣给我的娃娃眼睛里,藏着针孔摄像头。
因为是他曾经送给阳阳的娃娃,所以他根本没设防。
可他不知道,赵致以早在幼儿园里,就对娃娃动过手脚。
我问:赵楚楚的死查清楚了吗?
赵致以挑眉:证人证物都齐全了,江琰臣干的。
要说还是你有办法,江琰臣吊着赵楚楚这么久都没舍得杀,你一闹,就宰人给你消气。
我没让他这样做过。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
还有最后一场好戏。
我要让江琰臣,细数他的罪过。
我要让他,也体会一下江简之的痛苦和绝望。
妈妈!这周五老师让爸爸和你去幼儿园!
我撸着包子的下巴,问她:干什么去呀?
要比赛!
江琰臣跟在她身后。
一个将近一米九的成年男人,手里拎着粉红色的小书包,看上去有些滑稽。
幼儿园举办亲子活动,你怀孕了可能很多活动参加不了,我来就可以。
阳阳把包子赶走,自己窝在我怀里,仰头问我:妈妈,你会去吧?
会。
很快就到了周五这天。
幼儿园的亲子活动大多是运动类的,我参加不了。
有家长来和我攀谈:孩子多大了?得有四个月了吧?
我摸了摸肚子:嗯。
阳阳在终点喊:妈妈,我们赢了!
江琰臣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抱着奖杯,朝我飞奔而来。
我拿纸巾擦她的额头,嗔怪道:看你,一身的汗。
她嘿嘿地笑,要从江琰臣身上爬下来抱我。
江琰臣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凑到我面前:我也有汗。
阳阳闹:爸爸耍赖!爸爸快把我松开!
旁边的家长笑容揶揄:哎呀呀,你们感情真好。
我胡乱往他脸上擦了几下,便借口去洗手间。
两个家长在洗手台聊得正欢。
可累死我了。这活动不是办过一次,怎么这个月又来?每学期不就一次吗?
哎呀,我听说啊,是江先生让办的。这些奖品,都是他出的钱,要不幼儿园哪能这么豪气,人人都有奖品拿,还都是好货。
办这有啥好啊……
让他老婆开心吧,顺带培养和孩子的感情。听说他老婆怀孕了,看她那脸色,肯定没少受罪!他俩这才是妥妥的霸总小说照进现实,他老婆以前带球跑……
她们聊着聊着就走远了。
我吐得厉害。
江琰臣故技重施,想用阳阳和我拉近距离。
在阳阳四岁生日时,我们去了游乐园。
江琰臣扮演着一个慈父的角色,耐心、宽容。
他准备了很多惊喜。
每个从我们身边走过的玩偶人,都会对我们说一句——
阳阳小朋友生日快乐。
阳阳妈妈辛苦啦。
公主会夸她聪明漂亮,和她一起跳一支小舞。
王子会牵着她的手,绅士地弯下腰,在她手背上印上浅浅一吻。
江琰臣看向我,神情里藏着微不可察的小心和期许。
看阳阳笑得开心,我也跟着笑了。
他这才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说:我想吃爆米花。
阳阳也喊:爸爸,我想要那个气球!
江琰臣为我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眼里温柔蕴集:等我回来。
好。
我没信守我的承诺。
江琰臣接到赵致以的电话后,就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连衣服都没换。
赵致以一脸惊奇:有意思。
江琰臣真听了他的话,一个人赶到这个废弃仓库。
你爸的事情,是我做的。赵楚楚,也是我杀的。我来偿命。这些和她们没有关系,放了她们。
赵致以不为所动。
在监控里,我看到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男人,低下头颅,弯了脊梁。
他缓缓跪下,用一种世人从未听他说过的、卑微到近乎乞求的语气:求你,放了她们。
求你,放了她们。
坚毅又恳切的字句,从他喉咙中,缓缓放出。
赵致以用手机摄像头对准他的脸,笑得猖狂。
我真没想到啊,自己有一天,能这么折一次寿。
江琰臣止不住地颤抖。
我仿佛听到了他灵魂深处发出的一声哀鸣。
在这一刻,他的尊严,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被他亲手碾成粉末。
尸骨无存。
我很难说清自己的感受。
从头到尾,我都是在演戏。
为他做饭,为他盖毯子,在他睡着后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也只是让他相信,我被他打动了。
也只是在暗示他:我快爱上他了,但是我还嘴硬。
我们之间的争吵,我对这个孩子的抗拒,都是在演戏。
我恨不得掏心掏肺,告诉他:我真的很爱你。
可他不会信。
所以我只能一步一步来,演出我该有的痛苦和挣扎。
现在我已经抽身,只有他,还沉浸在美梦里。
可惜美梦一戳就破。
赵致以关了手机,声音愉悦:认罪视频,证人证物,齐活了。
这些证据,最少也能让江琰臣蹲上好几十年。
江总,我不像你,我没那么狠毒的手段,也没想过动手。你的老婆女儿,我也只是把她们请去喝喝茶。
赵致以看了眼表:警察快来咯,江总,跑不跑得赢,就看你的本事了啊。
江琰臣风风火火地走了,根据赵致以口中的地点,去救我们。
照平时,他不会这么匆忙。
他小心谨慎,会先让手下人确认我们的安全,再动身离开。
他眦睚必报,一定会找机会百倍奉还。
可是没时间了。
警察正四处找他。
他必须尽快找到我和阳阳,和我们一起离开。
赵致以问我:你比我妹妹,到底好在哪里?
我淡淡道:好就好在,我从来没爱上过他。
他挑眉笑:真的吗?盛小姐,现在可没有回头路走了啊。
真的吗?
我有时候也在想,真的吗?
动画片放到了结尾,阳阳抬头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我亲亲她的脸蛋:不会来了,他不会来了。
警察应该已经和他遇上了吧。
这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局,我和阳阳,根本没离开过这间废弃工厂。
他去奔赴的未来,我们也无从参与。
我抬头看向窗外。
夕阳漫天,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被惊醒的飞鸟扑腾着翅膀,冲向一望无垠的蓝天。